她正在暗自思忖出神的時候，就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喧鬧聲。

樹影婆娑昏黃的燈光下，一個背影清俊的男子揪著另一名男子的衣襟，怒氣沖沖的在大聲地質問：“你放開她，今日我雖醉酒，可是還沒有糊涂了。大家都是明白人，你沒有證據，憑什么說她是你家逃奴？”

秦六爺在旁邊正在勸說二人。“誤會誤會，一切只是碰巧而已，他喝醉了沒有看清，楚老弟你就不要和房兄計較了。”

另一位男子右手揪著一個背影嬌柔的女子，女子正跪在地上嚶嚶吟涕，“這位爺您認錯人了，司柳并不認識您，求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我吧！”

秦六爺今年二十五歲，是秦兆南的嫡親弟弟，也算是秦家的一個異數人物。六年前她初查秦家時，這個秦兆棟剛十九歲，當時他為了娶一個寡婦為妻，摒棄了家里里人為他選的高門貴女，差點被家里趕出府去。

這樣的一個人帶人來逛紅顏妝這樣的歡場，還恰好遇上公主府嫡次子喜歡的女子，和他帶來人家的婢女相似，這事聽著本身就透著點不正常。

而那個姓房的恰好她也認識，是御前行走的中書省四品給事中房元通的四弟房元進。

“公子您慢點，奴家扶您去歇著吧。”司音扶著卓思朗經過他們跟前，“不用，我沒事。”然后他故意踉蹌的撞了秦六爺一下。

幾個人聽見動靜抬頭看到姿容絕色的司音，扶著醉醺醺的卓思朗，都眼前一亮，眼神緊緊盯著她的臉看了半天。

這么大酒氣？秦兆棟用手扇了扇鼻子，沒好氣的對著卓思朗說：“哎吆，這位公子？醉了就小心點走路，這要是磕著碰著算誰的？”

卓思朗裝著酒醉的語氣說：“兄臺不好意思，我沒醉，沒醉，還能再喝。”

“嘁。”諸人都不屑搭理這個神志不清的酒鬼。

“這位姑娘倒是不曾見過，不知姑娘的芳名是什么？”房元進識相的放棄了爭執，熱切的對著司音拱手一禮問道。

司音不卑不亢盈盈上前行禮：“奴家司音，見過各位爺。”

這身段？這氣度？燈下看美人，真是國色天香恰到好處無可挑剔。秦六爺和房元進都被司音驚艷到了，趕緊虛扶一下：“姑娘不必客氣。”

二人還待和美人寒暄一番，混個臉熟也好日后相見，就聽到有人急匆匆尋來。

“修遠？你在哪里？修······哎呀，你怎么跑到這里了？我到處找你找不到。”端惠玖看見他趕緊上前扶著他，轉頭對秦兆棟道歉：“對不住兄臺，我這位兄弟喝醉了，您見諒。沒傷著您吧？”

一個模樣精致瘦弱的小少年，呼喊著隨后而來。

“罷了，倒是無礙，你們自去吧。”為了在人前不失面子，秦六爺也就沒有再多說。

“多謝兄臺大度。”小九兒和司音一左一右扶著卓思朗，趕緊向他道謝，打算轉身走。

因為她和卓思朗半途的打岔，剛才糾纏的幾個人也不好當著美人的面爭執了，一齊看了過來。

端惠玖從小就在皇宮里出出進進，皇室成員基本上都認識她。所以楚慈恩首先認出了她，“你是？小九······”

剛要叫她名字，看見她身上穿著男裝就馬上打住了，然后尷尬的清了清嗓子道：“咳咳，你竟然也在，真巧。”

“嘻嘻，我嗎你是知道的，喜歡湊熱鬧和玩。只是我沒想到，竟然在這里看見楚二哥哥啊！”端惠玖滿臉驚訝一閃而逝，然后笑嘻嘻的看著他道。

秦兆棟和房元進都久聞端惠玖的大名，但是沒有見過她，所以也就不認識她，二人都滿臉疑惑的看著二人熟稔調侃，就暗自猜測她的身份。

秦兆棟看著楚慈恩首先問道：“這位是？”

端惠玖拱手一禮，然后大方的自報家門：“我是端九兒，二位前輩幸會。”

房元進首先反應過來：“咳咳，端小九兒？你怎么也來這兒啦？”

小九兒對他有這個反應，心下了然：“這里熱鬧啊，人好看還好玩。你們能來我為何不能來？你不會覺得我是女子就不該來這里，應該守著相公和孩子安分守己在家過日子吧？”

楚慈恩反問道：“天下女子不都是這般嗎？遵從禮教規矩以夫為天。”

小九兒被他這想當然的教條男的口氣氣著了，接著諷刺道：“嘁。以夫為天？呵呵，二哥哥對著我這個女子說以夫為天，這想當然的優越感是從哪里來的？讀書從來就是男子的特權。女子從小被規矩和禮教壓制，都不讓進正規學堂讀書，只以認識女四書針織女紅和操持家務為主。沒有人支持她們去選擇別的路，只一味剝奪她們讀書求知變強的權利，壓榨女子為家里所有人無私奉獻，這樣自私嚴苛的要求女子，男子有過嗎？所以女子成才何其艱難？要強的女子讀書，就得在繁重的家務中抽空學習。你想過嗎？”

“······！！！”楚慈恩幾人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第一次他垂眸仔細的思索說：“我以前從來沒有仔細去想過女子的處境，看來是我狹隘了。”

她斜眼鄙夷的看著楚慈恩，說：“現在想清楚也不算晚，別說我小看男子。男子除了讀書，哪一處比得上女子？讀個書還拽的像立馬高中似的，諸事不管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拿讀書會友當借口，天天外出花天酒地還不知滿足。還想要個紅顏知己裝裝門面，滿足一下自己好色的虛榮心。女子讀書時有這么要求過男子嗎？”

“若是沒有女子心甘情愿為你付出，你是會做飯還是會縫衣？還是會做生意賺錢，給家仆和小妾庶子女發月例銀子？連你的孩子都管生不管養，還是靠女人一手帶大的。你這個叫丈夫和父親的男人，心疼過她們的辛苦付出嗎？寒門女子更辛苦，自己操持家務，還得用自己的雙手賣繡品針線，去供養男子讀書上進。你聽過哪個男子自己砸鍋賣鐵不吃不喝的，這樣對待一個女子？他們眼里女人如衣服，沒有價值的女子，換一個就是了。誰會在意她曾經值不值得？論對家庭的忠誠和付出，哪個男子能比女子做得更好？你還輕視女子嗎？”

“······！！！！”這是社會事情，誰也辯駁不了，幾個男人聽的越來越汗顏。

“而且男人最不要臉的事，就是背叛妻子找外室收通房找小妾，把一群女人帶回家就不管了，都得家里那個不得心的女人花錢養著。還給自己的好色找了個好借口，說是為了繁衍子嗣。我不明白連忠貞都做不到的男人，一直坐享其成吃軟飯的人，有什么資格可嘚瑟的？你連把生孩子的機會都讓給別人了，讓妻子和誰生？找二爹三爹生嗎？你看這事情經不住掰開了揉碎了分析，這樣對比是不是男人就不占理了？”

“······！！”撕開了光鮮的面子，里子都是丑陋的。幾個大男人被質問的面紅耳赤尷尬不已。

“所以做男人要知足，要懂得體諒女人的艱辛。不能片面的放任自己，也不能片面的要求別人。若是反過來，女子在家里坐享其成左擁右抱，天天讓你帶著嫁妝貼錢，養著別的男人和孩子，還不愿給你個好臉看。你高興嗎？女子不是無能沒有見識，而是沒有機會去學習去嘗試。我個人認為想當大爺，你得能面面俱到比我厲害。吃我的花我的是龍也得給我盤著，是虎也得給我臥著。想當大爺得瑟，我就給你找幾個好兄弟作伴，天天讓孩子在你面前叫大爹二爹三爹，讓你也好好感受一下齊人之福的快樂，否則誰有本事做的對就聽誰的。”

幾個男人被端惠玖一番驚世之論的搶白，炸的瞠目結舌后背寒涼，為洛老太傅之孫的余生捏一把汗。

“其實承認自己好色比裝模作樣的虛偽要好看。就像大家來了這里，那就是圖一樂，就為了自己高興才來玩。都是人除了性別不一樣，男人和女人心里需求是一樣的。我也不能免俗，我家大業大，賺的錢一輩子也花不完，嫁個相公長得俊還是個進士。一不用費心考學，二不用擔心小妾在府里作妖。我就喜歡做個紈绔，活的逍遙自在。我該有的都有了，不趁早玩樂個夠，省下這份家業干嘛？這都是我自個掙的，難道留下讓別的女人花我的錢睡我的男人？住我的房子還禍害我的孩子？那我得多糟心啊？要是洛鈞舒敢這么干，姐兒我就閹了他，讓他一輩子做不成男人！”

“······！！！！”原來你是這樣的端惠玖！雖然小九兒的話說的霸氣，毫不留余地，特別是幾個男人被她數落的很心虛。

這番話讓人聽了，細想也很有道理啊，尤其是紅顏妝的一眾女子，聽說了這番論調后，立刻對端惠玖崇拜不已，這簡直就是說出了她們的心聲。

這話要是別的女人說出來，諸人肯定得把她當成瘋子趕走，不會一直放任她在這里大放厥詞。換成端惠玖大家就見怪不怪了，畢竟她從小在兩位大將軍膝下受教長大，聰慧異常所以見識胸襟自與別人不一樣。

秦兆棟心里暗暗感嘆，真是個聰慧通透的女子，可惜是個女兒身。“你果然是與別人不一樣的端小九兒。”

“一般一般，我就圖一痛快的活著。”端惠玖對這樣的恭維也不謙虛，微微一笑照單全收。

果然奇女不是人人能消受得起的，房元進則一言難盡的看著她，為洛鈞舒默默點一排蠟燭。

剛才跪在地上嚶嚶哭的女子，立在一旁也露出滿臉佩服和神往的神情，拉著司音去一旁說悄悄話去了。

能蔑視禮教活出自我的女子，勇氣和膽量也是值得讓人敬佩的。楚慈恩似有感悟若有所思，他看了眼卓思朗問她：“這位是琢玉公子吧？令杭沒來嗎？他這是怎么了？”

“嗯，近來修遠流年不利，犯了小人心里郁悶，我陪他出來散散心。馬上殿試了，洛鈞舒在家溫習功課備考。”小九兒痛快的回答。

“哦，難得遇上說的投機的人。九小姐見解獨到，相請不如偶遇，不如和這位卓公子一起進屋喝一杯。”秦兆棟覺得端惠玖不是個簡單的女子，就試探著邀請他們進屋。

端惠玖果斷的拒絕了：“不了，今兒天色已晚了，我還有幾個別的朋友在東苑喝酒，改天我們有空再約。”

看到她要走，房元進立刻問道：“聽說百花春釀是你酒樓的佳品，不知我們可有口福品嘗？”

“這個簡單，回頭我讓人給你們送兩壇到府上去嘗嘗。這紅顏妝的玉蘭香和菊花黃也是我酒樓的出品，也給你們備上一壇嘗嘗。”

房元進高興的回道：“那感情好，一言為定。”

“好說，諸位后會有期，小九兒告辭了。”幾個人對小九兒的爽利個性，好感倍增。

看著走遠的三個人，秦兆棟收回視線不由得說：“真是個嫉世憤俗愛憎分明的妙人，那個司音姑娘也不錯。”

房元進附和道：“是啊，當年的端子航可沒有她這般機靈勁兒。沒想到紅顏妝還雪藏著，司音這般絕色的美人，回頭我去找綠娘打聽打聽她什么來頭。”

回去的路上從司音的嘴里，知道了今夜他們爭執的大緣由。原來一個多月前，楚慈恩被越揚拖來紅顏妝消遣。偶然間遇到了和已經去世的，公主府長史之女關柳怡，長的相似的司柳。

楚慈恩與此女相戀多年，因為身分差別被父母棒打鴛鴦，女子不堪忍受分手的悲痛而自盡，從此該女子成了他心中的朱砂痣。他屢次拒絕父母的安排，提出自己考取功名出人頭地，但必須答應他婚姻自主。父母妥協以后他收斂心性，開始發奮讀書終于一鳴驚人，所以現在二十好幾了還是單身。

因為對司柳念念不忘，于是就隔三差五的來捧對她的場，如今更是對她癡迷不已，打算為其贖身接走。今夜會在此遇上秦六爺和房四，也確實是秦六爺特意安排的。

秦家看中了楚慈恩的才華欲招攬他娶秦家女，探聽到他在紅顏妝包了一個女子的消息，才會邀約房四爺也來紅顏妝一趟。就是為了制造他們偶遇，利用司柳的長相做文章。

三年前房四的寵妾和人私奔了，至今沒有找到，正巧這位桑氏身形和司柳也長得有幾分相似。房元進和楚慈恩今夜都喝了不少酒，話趕話酒勁兒一上頭，所以就鬧了起來。

端惠玖叱道：“嘁，這狗血男女的戀情，還真是讓人無語。連命都不要了，都到了你死我活了的份上了，這女人居然會不堪打擊自盡？真是太蠢了！白白把楚二郎這么好的相公拱手讓給別人，還不如那個私奔的桑氏，有膽量和勇氣為自己做主。女人啊還是對自己好點吧，不然真可悲！”

“······！！！”卓思朗和司音都對她這種與眾不同的評判無語。所以端九小姐壓根就是看開了男女之情，才會活得灑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