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插曲 七日災
- 十二詩章
- 殷羅態
- 3443字
- 2025-06-28 23:48:00
主祭認為這個世界太過于雜亂,眾神行走于這個世界的阡陌之上,混雜在人類之中,拜恩的玩笑又使得神與人開始通婚,誕下許多血脈不純的半神人。
主祭和副祭曾在一個下著暴雨的夜晚在一個由隕石砸出來的巨坑之中進行占卜,他們用雙足聆聽土地的聲音,三色堇在他們的腳底下盛開,花蕊在雨滴的捶打之下失去了以往的記憶。
大地永遠是世界上最有閱歷的觀察者,它從太古之初便存在,如同一位記錄員,看著世間發生的一切,地殼變動、大陸分離、海水漲落,這些都是可供傳與后人的離奇故事。在大地上生活的人們發出的語言和爭辯的話語是故事的調味劑,撒在面包上增添一些來自思想的趣味。
大地通過有規律的震動,告訴主祭和副祭來自于半神人的危險。
半神人糅合了神與人的力量,同時也糅合了神與人的缺點,身上游蕩著各類被遺棄的情感與品質。他們對于鐵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狂熱,讓人們不禁懷疑他們是否有某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怪癖。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對于鐵有著強烈的占有欲,夢永生帝國的鐵器走私也因為半神人的出現而誕生。
主祭將大地的警告告訴了四主神。
“大地發出悲鳴,它對于我們這個世界極為擔心。但要注意的一點是,它只是在擔心這個世界,并不擔心我們是荼蘼花國度還是夢永生帝國,在大地看來,這二者并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駐扎在它皮膚之上的寄生物。而世界是它看著長大的幼童,大地是世界的保姆。”
四主神因此派出四十八公爵,由他們去剿滅所有的半神人。
半神人絞殺行動成為夢永生帝國最為重要的一段歷史,史官們蘸著棕櫚葉磨成的汁水,將這段歷史寫在了羊皮卷上,并且用鸚鵡的羽毛來裝飾這些羊皮卷,接著再用黑曜石做成的盒子來收納它們。當然,盒子的開口處要涂上黑山羊血,史官們相信這樣可以保持歷史的新鮮度。
在這段歷史之中,盡管半神人的父母與他們的反叛軍進行了奮力反抗,但四十八公爵明顯更為強大。當太陽第一百二十次照耀到夢永生帝國所有人的眼睛時,所有的半神人已經將血流盡。他們的語言在嘴中逐漸消散,呢喃細語碎裂成無法辨認的音節。
大戰結束后,世上所有鳥類的羽毛都褪去了顏色,每一只鳥看起來都如同白瓷一樣。它們銜著巴旦木的樹枝在天空中飛翔。它們把樹枝仍在一條名為“阿撒莫乎”的河流之中,這個名字的意思是“時候未到”。在夢永生帝國的民間傳說之中,這條河流知道過去的一切,河流之中流淌的正是無形的歷史。此刻掉落一枚銅幣,這枚銅幣的命運便增加了“落地”這一幕,這一幕立刻被記錄在河水之中。
主祭上奏表明民間仍舊有著半神人余孽,他們躲藏在影子之中、標點之中、風與風的縫隙之中。四主神決定向世間降下整整持續七天的災禍,用這七天的災禍將半神人與他們的父母清掃干凈。
第一日,夢永生帝國開始不停下雨。起初,遺留的半神人們認為這只是普通的天氣現象,他們并未在意,還沒意識到這是災難的開始。半神人們認為四主神的憤怒已經過去,他們有機會重新修整,為下一次的戰爭做好準備。有一部分半神人從影子中走了出來,準備喝一點雨水,畢竟在夢永生帝國人看來,雨水永遠不會受到污染。半神人們站到雨水中仰起了頭,而后張開嘴承接雨水。
但很快他們發現了問題,這些雨水勢頭極小,宛如絲綢從天上降下,但大地似乎是失去了它包容的品格一樣,不再接納落到地面上的雨水。雨水在地面匯聚,也不會流向低處,世界在此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木桶,凡是落到地面上的雨水,都被它收留。
第一日發生了雨災,藏在低地的半神人被淹死。
第二日,夢永生帝國的潮水已經退去,但天空開始變得污濁。半神人們開始注意到天空似乎停滯了,就好像放久了的牛奶在表面結成的膜。他們認為是云層中的雨水耗盡,天空需要休養生息。云層被固定在同一個位置一整個早上,終于在下午開始有所動作。它們像擰毛巾一樣開始扭動自身,那些藏身在云中的半神人來不及逃跑,被封鎖在了云層中,云層中的氧氣被抽離干凈,半神人也成為了云的養分。
第二日發生的是云災,藏在云層中的半神人被悶死。
第三日,天空中偶爾掉落下一些東西,有的是珠寶,有的是玉佩,這些是那些躲藏在云層中的半神人的物品,這些物品掉落到地面上,逐漸陷了下去。一部分的半神人開始意識到某種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他們不再站立于地面,而是尋找別的遠離地面的位置。大地開始蠕動,它不停地翻滾、旋轉、縮緊。站在遠離地面的位置的半神人們聽到了一些古怪的聲響,他們也注意到土地正在變紅。
第三日是地災,藏在地下的半神人被絞死。
第四日,一部分半神人們開始忘記他們的姓名,姓名從他們之中消失。一個兄長想呼喊自己的弟弟來幫忙搭建房屋,但他發現弟弟沒有名字,或許是出生時忘記賦予弟弟名字了,這在夢永生帝國人看來是非常可怕的事情。姓名是一個人靈魂的居所,它承載著一個人在世間的意義與存在。姓名是人與人社交的渠道,它在每個人的口中流通,成為貨幣,從一個人的口中滑行到另一個人的口中。
失去名字的半神人開始驚慌,他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身邊的親人與朋友也開始忘記他們的存在,他們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實存在,如若存在,那為何自己沒有姓名,他們的靈魂為何沒有居所。他們在自我懷疑之中走入黑暗。
這一日姓名消亡,失去了姓名的半神人在驚慌中死去。
第五日,半神人開始逐漸忘記語言。他們但聲帶只能夠發出古怪的、沒有意義的音節,聲音不再與概念連接,它們之間的聯系在今日斷裂。有些半神人試圖去創造新的語言,但他們所創造的語言只能夠在一些小團體之中交流,無法擴大至所有的半神人。那些被創造出來的語言也開始產生隔閡,不同團體的半神人無法互相交流,之前結成的各種聯盟也因為語言的消失而自我潰散。
第五日的語言之死,一部分半神人死于沉默之中。
第六日,半神人的知識與文學開始被抹去。災禍終于降臨到半神人的傳承之物上,這意味著斷帶從今日開始。半神人曾經使用露水和樹葉來記錄他們的知識與文學,后來又用語言和記憶來記錄并傳承它們,但在今日的零時,記載著知識與文學的樹葉全都自燃,露水在高溫中蒸發,半神人的嘴里吐出泡沫,那是他們頭腦中化了的知識與文學。
第六日發生了知識與文學之災,二分之一的半神人在絕望中自盡而死。
第七日,半神人感覺到他們身處于一片精神荒漠之中,他們的姓名、語言、知識、文學全都消失,他們感覺到自己的肉身雖然身處于這個世界之上,但精神上空洞無物,無所依憑。他們在這一日感受到了最為可怕的恐懼,那是精神上的侵吞,由內而外的死亡。
在最后一日,半神人被剝奪了文明,他們終于從精神到肉體全都滅亡。
夢永生帝國的人相信人死后精神仍舊留存于世間,他們往往會附著在喬木或者東南的季風上,這源于他們從幼時聽過的各類古老傳說與神話,這些傳說與神話被刻在山野間的每塊石頭上。夢永生帝國的人定期對這些石頭進行拋光,但那些被抹去的文字在第二天又會再度出現。
半神人滅亡后的事實證明,一切的神話與傳說都是先輩們留下的告誡。半神人們死前沒來得及說出的話語、呼出的最后一口氣與他們的思想混雜在一起,化成了無形的怪物。
夢永生帝國人的道德開始淪喪,戰爭與疾病從沼澤中滋生;人們頭腦中的各種概念開始扭曲,帝國之中橫行著各類錯誤觀念;每個夢永生帝國人的欲望都在不斷增長,無知、吝嗇、欺騙在每家的院子之中生根發芽,甚至開始結出果實;所有子民的精神遭到了可怕的污染,他們染上了半神人的惡習;同時,帝國人民的壽命開始減短,壽命不再附著在他們的皮膚上,而是變得粘稠,隨便碰到點什么就會黏在那樣東西上。
主祭將這個濁物的誕生告訴了四主神。
那一天,空間之神布松的早餐是五顆不知名的鳥類的卵,這種鳥卵透明,蛋清中流動著炫麗的星云,蛋黃是一顆正在自轉的小恒星。
主祭在說完這件事的那一刻,布松正好吞下了最后一口鳥卵,布松感覺到這顆鳥卵順著祂的喉嚨滑向了過去。于是布松站起身來,創造出一個未曾存在過的空間,這個空間來自遠古,是偉大的創世之作,但它卻又貫通未來,它在下一刻坍塌,在上一刻重啟。宮殿外的白鸛鳴叫起來,布松便用白鸛叫聲中的音節給這個空間命名,因此這個空間便有了它的靈魂,史官又在史書上記下了這個空間的名字是“冥古宙”。
后來這些羊皮卷上的文字脫離了它們原本的載體,四散流落到民間,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附著在各類陶器之上。這些陶器被人們視作珍寶,但最后仍舊被時間與空間的洪流撞擊成碎片。這些陶片在歷史之中繼續顛沛流離,輾轉于各色人物之手。
四十八公爵將夜色融化,用金色絲線將它制作成一張細密的網,上面撒上了從紅土地中萃取出來的鹽。四十八公爵用這張網抓住了濁物,將它丟入了冥古宙之中。
濁物雖然消失,但那場戳破天地的戰爭使得萬物生靈近乎湮滅,半神人已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人與神同樣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