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樓夢(2020版·全3冊)
- (清)曹雪芹
- 6545字
- 2020-08-31 11:36:05
第八回
薛寶釵小恙梨香院
賈寶玉大醉絳蕓軒
題曰:
古鼎新烹鳳髓香,那堪翠斝貯瓊漿。
莫言綺縠無風韻,試看金娃對玉郎。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鐘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fā)奮。又著實的稱贊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憐愛。鳳姐又在一傍幫著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的賈母喜悅起來。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后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高,卻極有興頭。至后日,又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凈的,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后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
卻說寶玉因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意欲還去看戲取樂,又恐擾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寶釵在家養(yǎng)病,未去親候,意欲去望他一望。若從上房后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寧可繞遠路罷了。當下眾嬤嬤、丫嬛伺候他換衣服,見他不換,仍出二門去了。眾嬤嬤、丫嬛只得跟隨出來,還只當他去那府中看戲。誰知到了穿堂,便往東向北繞廳后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
詹光
、單聘仁
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著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著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我說做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著請了安,又問好,嘮叨了半日,方才走開。老嬤嬤叫住,因問:“你二位爺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
他二人點頭道:“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里歇中覺呢,不妨事的。”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
于是轉(zhuǎn)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
與倉上的頭目名喚戴良
,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賬房里出來,一見了寶玉走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
的,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
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
,字法越發(fā)好了,多早晚賞我們幾張貼貼。”
寶玉笑道:“在那里看見了?”眾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贊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么,你們說給我的小幺兒們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閑言少述,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嬛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內(nèi),笑說:“這么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我,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倒?jié)L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嘆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逛不了,那里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fā)人來瞧他。他在里間不是,你去瞧他,里間比這里暖和,那里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里間門前,只見吊著半舊的紅?軟簾。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做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兒,蜜合色綿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綿裙,一色半新不舊,看來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
寶玉一面看,一面口內(nèi)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只見寶玉進來,連忙起來含笑答說:“已經(jīng)大好了,到多謝記掛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鶯兒斟茶來。一面又問老太太、姨媽安,別的姊妹們都好;一面看寶玉: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系著五色蝴蝶鑾絳,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那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
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到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與寶釵手內(nèi)。寶釵托于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后人曾有詩嘲云:
女媧煉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并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于后。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中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于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按其形式,無非略展放些規(guī)矩,使觀者便于燈下醉中可閱。今注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語之謗。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nèi)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里發(fā)呆作什么?”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到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
寶玉聽了,忙笑說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
我也賞鑒賞鑒!”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么字。”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寶釵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戴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趣兒。”
一面說,一面解排扣,從里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
掏將出來。寶玉忙托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個,共成兩句吉讖
。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寶玉看了,也念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到真與我的是一對。”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寶釵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里來。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么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么丸藥這么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
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
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么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時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于太冷落,也不至于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寶玉因見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
因問:“下雪了么?”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斗篷來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寶玉笑道:“我多早晚說要去了?不過是拿來預備著。”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里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里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斗篷來,說給小幺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嬤嬤出去,命小廝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里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巧茶果,來留他們吃茶。寶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
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來。李嬤嬤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到罷了。”寶玉笑央道:“好媽媽,我只吃一鐘。”李嬤嬤道:“不中用!當著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壇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diào)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著他吃,什么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里面。”
薛姨媽笑道:“老貨,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命小丫嬛:“來,讓你奶奶們?nèi)ィ渤员绿卵狻!蹦抢顙邒呗犎绱苏f,只得和眾人且去吃些酒水。這里寶玉又說:“不必燙熱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飐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傍收的,
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fā)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jié)在內(nèi),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呢。”
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的,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嬛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來,黛玉因含笑問他說:“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里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到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傍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圣旨還快呢!”
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無回復之詞,只嘻嘻的笑了兩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到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里,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里送個來。不說丫頭們太小心過馀,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薛姨媽道:“你是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鐘就不吃了。”
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隄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此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也素知黛玉的,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到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么助著他?我也犯不著勸他。你這個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里多吃一杯,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里是外人,不當在這里的也未可知。”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了什么呢。”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了這里沒好的你吃,別把這點子東西嚇的存在心里,到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fā)吃了晚飯去,便醉了,便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里小心著,我家去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任他的性,多給他吃。”說著便家去了。
這里雖還有三四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的自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吃了兩杯,就忙收過了。做了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潗
上茶來每人吃了兩碗。薛姨媽方放下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
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
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么找咱們呢。”說著,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這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啰唆什么,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發(fā)冠,將笠沿拽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端像了端像,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是?”寶玉道:“我們到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便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歡喜。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著,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著。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眾人:“李奶子怎么不見?”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么!沒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臥室。

束發(fā)冠
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耍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里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里過那府里去,囑咐我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么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焐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一時黛玉來了,寶玉便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字好?”黛玉仰頭看里間門斗上,新貼了三個字,寫著“絳蕓軒”。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么寫的這么好了!明兒也替我寫一個匾。”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著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里間炕上努嘴。
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著在那里。寶玉笑道:“好,太焐早了些。”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里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擱在那里。后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著茜雪捧上茶來。寶玉讓:“林妹妹吃茶。”眾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潗了一碗楓露茶,
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后才出色的,這會子怎么又潗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個齏粉
,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么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yǎng)著祖宗作什么!攆了出去,大家干凈!”說著立刻便要去回賈母,攆他乳母。
原來襲人實未睡著,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后來摔了茶鐘,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么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鐘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也都愿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nèi)還說些什么,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戴時便冰不著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來,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致、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鐘是這般的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并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一時寒熱饑飽不便,只管住在我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著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鐘一一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yè)現(xiàn)任營繕郎
,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yǎng)生堂
抱了一個兒子并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
長大時,生的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jié)了親,許與賈蓉為妻。
那秦業(yè)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鐘。因去歲業(yè)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暫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去,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xiàn)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鐘此去,學業(yè)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歡喜。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府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贄見禮必須豐厚,一時輕易拿不出來,又恐誤了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鐘,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后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
早知日后閑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