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吱呀一聲開了。

生銹的金屬合頁摩擦碰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響聲，就像是一片寂靜之中突然出現的慘叫那般瘆人。

咕嚕——

林序吞了口唾沫，拿不準門后究竟是什么。

這是間不到20平米的租房，進門直接是廚房，右邊伸手便能夠到廁所的門，而往左邊走則一腳就可以跨進臥室。換句話說，只要一開門，屋里的一切都了然于眼前。

林序在心底惡意地咒罵房間設計者。

這意味著無論門后的是人或者其他什么東西，只要進來的第一時間就能夠看到他。

頭頂上的燈有些閃爍不定，片刻明亮，片刻昏暗，甚至有那么短暫的一瞬間徹底陷入黑暗當中，讓人不得不擰一把汗，祈禱它不會在關鍵時候出岔子。

門終于還是開了。

光線順利地從天花板上透過黑暗，照射進廊道里，和應急燈上的綠光同時撞了線。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門的后邊。

王琦，林序的摯友。

兩人曾經無數次在酒桌上并肩作戰，身上的每一塊肥膘都刻有對方的功勞，此刻出現在這里，突然讓林序感覺松了一口氣，至少總算是看見其他的活人了。

“你丫的，打你電話干嘛不接！”

二人十幾年的友誼讓林序沒有絲毫顧及，直接破口開罵，倒不是真的責怪對方，只不過是要把之前的恐懼全都發泄出來。

“今天晚上還真是夠撞邪的。”

“不過我不跟你吹，要是把今晚的事情寫進小說里，保準大火！”林序像是忘記了之前的詭異，站在一邊侃侃而談，越說倒是越興奮的。

然而，對面的情況卻有些古怪。

王琦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倘若仔細地看，他那張本來因為褶皺所以有些顯老的臉格外蒼白，像是完全失了血色，一雙眼睛無神地直視前方。

就像空有人的殼子，卻全無靈魂，仿佛站在這里的只是一個蠟像。

老友詭異的模樣讓林序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自說自話的聲音逐漸減小，末了又忍不住地問道：“琦哥，你還好吧......”

這聲疑問依然沒有引起回應。

只見“王琦”自顧自地脫下鞋子，往臥室里走到床邊翻出藏在底下的折疊翻桌，然后熟練地將其支好架起來，將手中的垃圾袋一股腦地全都翻倒在桌上。

混著鹵貨兒特有的咸味，惡心的泔水味道登時將房內的酒氣都蓋過去。

林序擰著眉頭站在一邊，絲毫不敢亂動。

實在太詭異了。

“王琦”獨自坐下，從一堆骨頭垃圾中翻出一個被啃得不成原樣的鴨頭，居然滋滋有味地吸吮起里頭混著各種惡心液體的泔水。

鴨頭漆黑的眼窟窿里透著一股怪異的陰邪。

林序強忍著胃里的各種不適，直勾勾地盯著眼前舉止怪異的人。

對方顯然絕對不是記憶中的老友，那他究竟是誰？為什么會長得和王琦一模一樣？又為什么會在深夜出現在這里？

全身雞皮疙瘩都抖索起來。

好在至少目前看來，這個“王琦”似乎并沒有敵意，只是一個勁兒地坐在折疊桌子前啃著骨頭，就好像......真的在吃一頓全鴨宴。

“冷靜！林序你現在一定要冷靜！”

林序狠狠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掌，指甲嵌入皮肉中的真實疼痛讓跳動的神經漸漸平靜下來，保持著距離觀察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老友”。

他注意到對方先是啃鴨頭，然后吃大概類似于鴨架的骨頭，最后才是嘬鴨脖，末了還猛地抄起地上的空酒瓶，仰頭朝天猛地做出吹瓶的姿勢。

“這是......”

作為多年好友，自然知道王琦的習慣。

在開場前先吹一瓶，然后吃些零碎的東西，把最愛吃的鴨頭放到最后......因為林序不吃，所以放到最后獨自享用。

眼前“王琦”的順序卻恰好完全相反。

在這個時間逆流的世界里......難道其中有什么關聯？

黑暗中低頭沉思的人影腦中靈光一閃。

只見“王琦”在啃完一桌子的鴨骨頭之后，又重新將來時的垃圾收拾進袋子中，然后走到門口穿上鞋子，徑直握住把手若無其事地走出去門去。

“為什么我之前嘗試這么多次都失敗了，‘王琦’卻能夠輕松地開門？”林序有些不解。

房門此刻正半掩著沒有關上。

林序挪開門板，緩慢地把右手往前伸去，沒有觸發電流攻擊，反而是碰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

與其說是墻壁更像是一種柔軟的膜，越往外伸所受到的阻撓力就越大，大概前進了小半寸的距離便徹底無法再進一步。

林序突然想起之前出現在腦袋里的那句話——

【魚應該活在屬于自己的魚缸里。】

“或許這句話的意思是想要告訴我，每個人或者東西都要呆在規定的地方？魚活在魚缸，我只能活在這里嗎？”

林序暫時想不明白原因，只能老老實實地繼續在門口呆著。

他在等剛剛的人回來。

21：13的時間一過，千盼萬盼，“王琦”果然再次重新出現，這回手上卻沒有袋子。

“看來和我想的差不多啊。”

林序站在一邊，冷靜地看著“王琦”重新進門，脫掉鞋子后徑直走入臥室并躺到床上，摸出口袋中的手機，然后自顧自地點開王者榮耀。

“一切都是在逆著進行的嗎？時間在逆流，發生的事件線也都顛倒過來？”

這不是像剪輯中的倒放，而是事件線里的順序發生改變。

就拿從1數到10來說。

倒放是將整段聲音倒著播放，有興趣的人可以錄下自己聲音然后倒放一遍，會發現里面的內容會與原來徹底不同。

事件線順序改變則更偏向于事件本身變成從10數到1。

就比如在原本的時間過程當中，事件A先出現，才有事件B的到來，但是現在卻變成了先有B的進展，才有A的誕生。

因為時間在倒流，所以事件線也隨著逆轉。

現實世界里，二人從21點到23點正好在租房吃全鴨宴，所以在逆時世界中，“王琦”同樣也會在23點到21點出現在租房，吃著剩下的垃圾。

再說得清楚一些。

王琦今晚本來的事件線是：到租房，打王者，買食材，吃全鴨宴，回家。

換到逆時世界之后，傀儡人“王琦”正好相反：回租房，吃全鴨宴，買食材，打王者，回家。

時間在倒流，所有的一切也都朝著過來的方向返回，其中當然也有許多漏洞和不完美的地方，就比如被啃得沒有原樣的鴨頭，在事件的逆轉中并沒有恢復到之前的樣子；又或是空酒瓶子里沒有重新裝滿啤酒。

已使用過的東西不會毫無根據地復原。

這意味著時間流動的事件線并不完整，使得傀儡人“王琦”缺乏一定的行為理由基礎，更像是為了完成事件而去豐富過程。

“目前暫時解決了一部分疑惑。”

林序擰著眉頭，宿醉過后又高負荷地思考，導致神經有些刺痛感。

雖然現在弄清楚了傀儡人“王琦”行為詭異的原因，但是對于如何從房間里出去？如何穿過門口的無形墻壁？依然沒有頭緒。

“無論如何都要先到外面，看看世界究竟變成什么樣子了。”

“剛剛看到了，只有他經過的時候無形墻壁才會消失，所以我要趁著那個瞬間跟著溜出去。”

等待是煎熬的。

記憶中，二人總共兩把排位，無一例外地都跪了。

有趣的是原先游戲失敗之后，作為基地的水晶會爆炸示意游戲結束，“王琦”手中的游戲則是開局水晶就直接碎了一地，沒有合攏的跡象。

也就是說要頂著已經失敗的結果繼續玩。

林序從來沒有這樣的體驗，倒覺得還挺新鮮的。

只見游戲總算打到末尾，一片藍色的云氣從全地圖中掠過，聚攏成新的水晶——這是王者榮耀開局的模樣，現在則是代表游戲正式結束。

“王琦”重新從床上坐起來，準備第二次離開房間。

林序立刻抖擻精神，拿著剛剛從衣柜中取出的淺綠色長袖襯衫披在身上，緊緊地跟在身后。

“能不能出去，就看這次了啊！”

就和正常時候一樣，“王琦”動作僵硬地走到臥室入口處的臺階上，彎腰穿好鞋子并系上攜帶，稍微整理撫平自己的著裝，如果沒有蒼白僵尸般的臉色以及空洞的眼神，還真有那么些本人的樣子。

傀儡人“王琦”站在已經大開的門前，伸出手恰有介事地在空處旋動門把手，然后“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仿佛面前沒有任何阻礙。

林序忙一腳跟上，結果卻再一次遇到無形的推力，阻礙著他往前進哪怕任何一寸。

無形墻壁仍然存在，而“王琦”已然輕松地走到外邊。

——真相——

【羊應該要在羊群中找到屬于自己的定位。】

......

“可惡！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誰干的！”

“放我出去！”

林序憤怒地咆哮著，一拳猛地砸在無形墻壁上，所有的力道如同泥牛入海，不復存在。

本就郁悶了一整夜，各種離奇古怪的事情相繼發生，一下子從熟悉的環境掉入完全陌生的世界當中，恐懼、無助、緊張，無時無刻地催壓著神經。

如今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針對了，林序再也忍不住怒火。

咆哮聲在廊道里傳響許久。

這時候，已經走出門的“王琦”突然轉過身來，翹起毫無肉色的嘴唇，蒼白的臉上多出一絲詭異的笑意，僵硬地說道：“說出我的名字。”

“老子特么知道你叫王琦！”

林序心里滿是怒火，絲毫沒有被其不正常所驚懼到。

然而對方只是一個冰冷的沒有靈魂的軀殼，臉上沒有絲毫的動容，只是繼續詭異地笑著，然后嘴里重復地說道：“說出我的名字。”

“說出我的名字。”

“說出我的名字。”

“......”

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雖然這個問題的答案看似昭然若揭，但是或許并沒有那么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