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坤回上海前，就給獵頭發了簡歷，獵頭反饋他這樣的人才根本不愁工作機會，一大堆外企都在招募工廠經理。

去成都之前的成功職場經歷、在成都這三年硬拼建立起的現代化工廠、工人們的擁戴、郭老板的賞識，讓他對回到上海信心滿滿：我章坤想找一份更好的工作、更高的職位，輕而易舉！

漸漸地，他覺察到不對勁了：現在外企幾乎不再把工廠建在上海，原本位于上海的工廠，也紛紛向周邊或內陸城市遷移，他面試過的所有公司，都提出相同的要求：

要么長期在外地工作，要么表面上入職上海公司，實際上長駐外地。

在獵頭看來，他們的目標只有一個：把這個家伙，賣出最好的價格！他們對機會的把握邏輯很簡單：高工資、資歷能力匹配，總覺得他提出的“一定要是上海公司”，是個可以溝通的變量，于是一直勸他放棄這條，先入職再說。

“如果是這樣，我又何必離開成都呢？”他的態度很堅定。

這么一拖，就是大半年。剛開始，全家人都沒放在心上，反正他離家這么久，回來好好和女兒培養培養感情、好好陪陪家人、休息一下也挺好的。漸漸地，丈母娘覺得不對勁了：

“麗莉啊，坤坤的單位落實了嗎？他該不會是失業了吧？”

“沒有，找他的公司多著呢，就是要去外地，我不愿意。”麗莉趕緊安撫媽媽。

“去外地啊，那確實不好，你和玥玥還是需要他照顧的。”胡媽媽一聽也覺得有道理。

但轉念一想，又不對了呀：

“當初坤坤去成都的時候，你懷孕了，他和他媽媽都提出讓你辭職，安心在家養胎、帶孩子，反正坤坤賺得多！”

“他們都心疼你，我的女兒我肯定會心疼的呀！”

“我也覺得你那時候肯定沒辦法又上班、又養孩子，當然讓你辭職啦。”

“現在情況不同了呀，坤坤已經回來大半年了，你們一家人都沒有工作，就這么坐吃山空，這怎么行呢？”

胡媽媽的焦慮傳染給了胡麗莉，她也慢慢從老公回來的喜悅，變成了與日俱增的恐懼，可是又不敢在章坤面前說。

其實章坤比她們倆還著急。他帶著玥玥在小區里玩的時候，身邊全是奶奶、外婆、保姆，連全職媽媽都少見。他無數次被熱心的奶奶外婆好奇地問：

“玥玥爸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這么有空，天天帶孩子。”

他說剛剛從外地回上海，在休假。他們經常一家三口、四口、五口一起從小區里穿出去，到附近吃個飯、或者逛個公園，起初，總是被羨慕：

“哎呀，你看你們一家人整整齊齊的，總是在一起，多好！”

時間長了，他時不時聽到背后的議論：

“你看他們一家三口像連體嬰兒一樣，成天形影不離。那個玥玥爸爸，不要上班的呀？”

“說是休假，哪個單位那么好，給他放那么久的假呀？要面子的話吧？肯定就是沒工作唄！”

“那倒不是，我知道的，玥玥爸爸以前確實在外地工作。”

“那肯定是被老板炒魷魚了吧？炒了么，就再找一份工作呀，年紀輕輕不做事，就這么啃老嗎？”

章坤越聽壓力越大，越來越不愿意帶著玥玥到小區里玩，甚至連下樓都有了心理負擔。

媽媽文靜嫻現在也正式退休了，她時不時過來他們家，總是看到兒子在帶孫女，也覺得不對，她偷偷把兒子拉到一邊：

“坤坤，你工作的事情有著落了嗎？”

“還沒有合適的。”

這樣的次數多了，文靜嫻開始整夜睡不著，精神狀態一天比一天差，經常剛剛問過的問題，扭頭又問一遍，章坤想帶她去檢查，她死活不肯去醫院。

章坤感覺自己變得越來越沮喪，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連最疼最愛的女兒來摸他的臉，居然都沒有力氣去抱她、親她。

以他的知識面，他意識到可能出了心理問題，一個人偷偷跑到市精神衛生中心去看了，果然，輕度抑郁。

要不要告訴麗莉呢？如果說了，從來沒有經歷過挫折的她，也焦慮了可怎么辦？

整晚睡不著覺的，還有李金城。

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背叛胡奇駿，在他身后使絆子。

多少次，他被老胡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時候，拽著他的胳膊說：“你是我李金城一輩子的大哥！”

就在前不久，他們執行完任務后回來慶功，他喝得大醉，摟著老胡的肩膀說了一堆掏心掏肝的車轱轆話，臨了還是老胡把他背回家，照例路上又吐了老胡一身，照例老胡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和老胡的差別，你很清楚。究竟是跟著他有奔頭、還是跟著我有前程，這不難衡量吧？”

“其它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提供的真材實料，只是壓垮老胡的最后一根稻草，分量并不是最重的、也不是最重要的，明白嗎？”

“有你沒你，不是決定老胡上、還是我上的關鍵。我是真心欣賞你！一直跟著我的兄弟們都知道，這些年，他們哪個不是混到了自己都想不到的位置？”

周震昌的話一直在李金城耳邊回響。

他當然知道老胡的短板：人是好人，就是太好了，只知道盯著眼前的業務狠抓死練，總是教導大家：扎扎實實打基礎、認認真真做準備、時時刻刻上一線、一心一意謀打贏！

是，他的確就是我心中最正氣的形象，可是，就像身邊很多人私下議論的：老胡這個人，太單純了，只能接苦活臟活累活，當不了大官。他這覺悟，還不如我家芝蘭呢：光靠這么使蠻力，不花時間搞關系，怎么可能升得上去呢？

…………

“你老是這么翻來翻去不睡覺，搞得我也睡不好。”肖芝蘭拍了他一把。

“我都不知道你在糾結什么。當然跟著周震昌呀！”肖芝蘭嘟囔了一句。

李金城終于下定了決心：“芝蘭，你說說看，老胡能有什么黑料？”

這下肖芝蘭全清醒了，咕嚕一下坐起來：

“他幫他老婆走后門到汽車公司上班，算不算？”

“他利用權勢，讓學校關照他兒子，這個算嗎？”

她興奮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不用開燈，連電費都省了。

“這些沒有真憑實據呀！隨便瞎說、扣大帽子不行的，老周反復交代了。”李金城怎么想都覺得這樣的說法只是泄私憤-必須有證據。

“呀，我想起來了！！”肖芝蘭興奮得拍起了巴掌，如同深夜一聲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