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寓的租金像懸在王林木心頭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催著他和杰克在圣多明戈的油污與鐵銹味中連軸轉。

一邊是清道夫窩點救人、公司公寓扒黑料、幫老船長“挪”豪車，一邊是絞盡腦汁思考如何繞過生物科技的銅墻鐵壁，把那枚染血的芯片公之于眾。后者如同陷入泥潭，新聞54臺裝聾作啞，其他渠道要么畏懼公司的淫威，要么開口就是天價，還無法保證效果。王林木的眉頭鎖得越來越緊。

這天下午，剛把一輛從海伍德富人區“順”來的低調奢華款“古德拉66式復仇者”穩穩停進老船長的廢車迷宮，王林木的通訊器就炸了。不是薩莎的加密頻道，而是老船長那獨特的、如同被砂紙磨過的聲線，但這次，聲音里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諂媚和急切？

“喂？！爸爸們！親爸爸們！在哪兒呢？還在我這兒嗎？求求了！別走！等我！我馬上到！”老船長的聲音透過揚聲器震得王林木耳膜嗡嗡響，那稱呼更是讓旁邊的杰克一口合成咖啡噴了出來。

“臥槽？老船長你他媽吃錯藥了？還是被清道夫灌了迷魂湯？”杰克對著通訊器說到。

“沒時間解釋了！爸爸們！幫幫忙！私活！天大的私活！報酬絕對讓兩位親爹滿意！見面聊！求求了！圣多明戈大壩！老地方！我馬上飛過來！”老船長語無倫次，背景音是引擎的尖嘯和刺耳的警笛模擬聲，然后通訊就斷了。

王林木和杰克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愕和一絲凝重。這太反常了。老船長雖然話癆浮夸，但骨子里精明冷靜，什么時候這么失態過？還叫“爸爸”？事出反常必有妖。

“走，去看看。”王林木沉聲道。兩人跳上“黃皮怪獸”，引擎咆哮著沖出了廢車廠，朝著圣多明戈邊緣那座標志性的、橫跨干涸河谷的巨大混凝土水壩駛去。

圣多明戈大壩在夕陽下投下巨大的陰影，混凝土結構上布滿了涂鴉和銹跡，風從空曠的河谷吹來，帶著塵土和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味？這里遠離喧囂，是很多私下交易的“老地方”。

他們的貨車剛拐上壩頂的維修公路，就看到了兩輛車停在避風處。一輛是老船長那輛改裝得花里胡哨、貼著各種車標的“水谷隼MZ2”轎跑，另一輛…竟然是刷著NCPD藍白涂裝的巡邏車！

更讓兩人驚掉下巴的是，老船長正和一個穿著NCPD制服、黑色皮膚的警官激烈地爭吵著。那警官（丹尼爾斯）臉色鐵青，額頭青筋暴起，正用力地指著老船長的鼻子，聲音壓抑著怒火，老船長一反常態地沒有跳腳反駁，只是梗著脖子。

看到王林木和杰克的貨車駛近，老船長猛地轉過頭，像是看到了救星。他用力推開還在喋喋不休的丹尼爾斯，快步迎了上來。

“爸爸們！你們可算來了！”老船長的聲音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沙啞，他沖到貨車旁，沒等兩人下車，就用力地、幾乎是撞上來一樣拍了拍王林木和杰克的肩膀，然后給了兩人一個結結實實的、帶著機油和汗味的擁抱。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讓王林木渾身僵硬，杰克也懵了。

老船長松開他們，眼神復雜地看了看身后那個臉色陰沉、正冷冷盯著這邊的丹尼爾斯，又看了看王林木和杰克，嘴唇動了動，最終只干巴巴地擠出幾個字：“…很高興你們能來?！?

丹尼爾斯看著這一幕，重重地哼了一聲，眼神里交織著憤怒、無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他大步走過來，銳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王林木和杰克的臉，最終定格在老船長身上，之后又轉回王林木兩人身上，“到時候我會在公司廣場的港口等你們。”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大步走向自己的警車，拉開車門，發動引擎，警車帶著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絕塵而去，消失在壩頂公路的盡頭。

留下王林木、杰克，和沉默的老船長站在大壩的晚風中。

老船長望著警車消失的方向，久久沒有動彈。夕陽的余暉給他一向浮夸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沉重而孤寂的金邊。他平時那機關槍似的段子，此刻徹底啞火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風吹過他皮夾克的聲音。

杰克忍不住了，走到老船長身邊，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嘿，老伙計？段子手？你那rap機關槍卡殼了？那丹尼爾斯條子跟你啥關系？吵得跟要拆伙似的？還有，這他媽到底啥活兒，能讓你叫我們‘爸爸’？”

老船長像是被驚醒，緩緩轉過身。他沒有看杰克，而是走到他那輛“水谷隼”旁，背靠著冰冷的車門，整個人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透著一股深深的疲憊。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煙，手指有些顫抖地抽出一根點上，狠狠吸了一口，煙霧在風中迅速飄散，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

“這是我的私人委托…”他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完全不像他，“你們得去去公司廣場，荒坂海濱的物流碼頭。目標：一輛荒坂內部用的先進移動醫療單元卡車。全封閉貨廂，帶生物識別鎖和獨立供電系統。車是白色的，側面有荒坂的標志和‘醫療后勤’的小字。最好…今晚動手。”

王林木和杰克都愣住了。偷荒坂的東西？還是直接去戒備森嚴的公司廣場碼頭？目標還是醫療車？這委托的難度和風險系數簡直爆表！

“老船長，你他媽瘋了？”杰克忍不住低吼，“那是荒坂！公司廣場！你讓我們去那里偷東西？還是醫療車？你想害死我們？”

老船長沒有看杰克，只是望著壩下河谷區星星點點的、昏暗的燈火，又狠狠吸了一口煙：“丹尼爾斯…他有些信得過的兄弟…在碼頭當‘工人’。他們會幫忙制造一點…混亂。引開守衛，或者短暫干擾部分監控。時間窗口很小，計劃…就這么簡陋?！彼猿暗匦α诵?，笑容苦澀得像膽汁。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風聲和老船長吸煙時煙絲燃燒的輕微噼啪聲。

王林木走到老船長身邊，也靠在冰冷的車身上，目光同樣投向那片在暮色中顯得灰蒙蒙、毫無生氣的巨大區域：“為什么？穆阿邁爾。這不是為了錢?！?

杰克也湊了過來，看著老船長被煙霧籠罩的側臉：“是啊，好大兒，心里憋著啥？跟我們說說？這片地方…還有剛才那個丹尼爾斯條子？”

老船長夾著煙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他沉默了許久，久到那根煙都快燃盡了，才緩緩開口，聲音像是從很深的地底，帶著鐵銹和絕望的味道飄上來：

“我和丹尼爾斯…穿開襠褲就在圣多明戈的臭水溝里打滾了。喝這里的水，吸這里的空氣長大的?！?

他抬起夾煙的手，指向壩下那片在暮色中顯得死氣沉沉的河谷區：“看見了嗎？這片被詛咒的地方。知道為什么這里的人，平均活不過52歲嗎？”

他頓了頓，用力吸了一口煙，仿佛那煙霧能壓住喉嚨里的哽咽：

“荒坂…從2061年他媽的就開始了！他們的那個狗屁高端芯片廠，還有后來擴建的生化實驗室…廢水，劇毒的廢水，根本他媽的不處理！直接往地底下排！排進我們的地下水里！到現在還在排！”

老船長的聲音低沉，帶著撕裂般的憤怒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凈水裝置？家家戶戶都他媽勒緊褲腰帶裝了！但那玩意兒不是萬能的！它會抽風！它會老化！水里的那些鬼東西…重金屬，有機溶劑，鬼知道還有什么輻射玩意兒…它濾不干凈！喝下去，吸進去…一點一點地…啃你的骨頭，爛你的內臟！”

他的拳頭無意識地砸在車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癌癥！先天殘疾！怪??！腎衰竭！…巴克…我鄰居家小孩，皮膚潰爛，半年人就沒了！才十七歲！丹尼爾斯的表妹…白血?。∈鍤q就走了！就躺在家里那張破床上，疼得整夜整夜叫…我隔壁的老喬，一輩子沒干過壞事，去年查出來肝癌晚期…現在…現在只能靠嗎啡熬著！還有多少？數不清了！這地方的水…這地方該死的空氣…他媽的在殺人！每天都在殺人！我和丹尼爾斯怕也是不能壽終正寢！”

老船長的聲音哽咽了，他猛吸了一口快要燒到過濾嘴的煙，然后他看著王林木和杰克，聲音低得像耳語：

“荒坂那批醫療設備…是他們的最新玩意兒，給高管和重要客戶保命用的。上面的設備…能精準清除血液和體液里的特定毒素和重金屬，能修復被污染破壞的器官組織…甚至能抑制那些該死的癌變！”他的眼神里燃燒著最后一點孤注一擲的火焰，“弄到它！哪怕只弄到一部分核心設備！拆下來！帶回來！也許…也許能琢磨出來，也許能救一些人！至少…能讓他們少受點罪！多活幾天！讓那些疼得睡不著的人…能閉上眼！讓他們知道還有人在乎他們?！?

風，似乎更冷了，帶著河谷深處那股頑固的鐵銹、化學藥劑和死亡混合的氣息。

老船長扔掉煙頭，用腳狠狠碾滅，像是碾碎最后一絲猶豫。他站直身體，背依舊微微佝僂著，仿佛扛著整個圣多明戈的重量。他看向王林木和杰克，臉上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聲音卻異常平靜：

“報酬我會給足，傾家蕩產也給。但這次…不是為了錢。就當我老船長…求你們了。做一次俠盜。為了這片生我養我，卻他媽要毒死我的鬼地方，為了那些…正在等死的人，為了巴克，為了丹尼爾斯的妹妹…為了老喬?！?

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徹底消失，圣多明戈大壩完全陷入黑暗，只有遠處荒坂塔巨大的紅色標志，在夜之城的霓虹燈海中，冰冷地閃爍著，如同俯視眾生的惡魔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