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所狹小的休息區里，王林木和杰克坐著看著老維忙活。老維關掉電視后，那場關于純粹技藝敗給冰冷科技的沉重話題也隨之被暫時封存。

曼恩和多莉歐看護薩莎的任務也被杰克兩人接手，診所里只剩下王林木和杰克兩人，以及老維在里間偶爾傳來的、整理器械的輕微聲響。

沉默并沒有持續太久。杰克似乎想驅散剛才的壓抑氣氛，他抓了抓后腦勺，從沙發角落里摸出半包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卻沒有點燃，只是習慣性地用牙齒碾著濾嘴。

“嘖，老維那事兒…真他媽的…”杰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眼神有些飄忽，“有時候吧，這破城市，真讓人喘不過氣。感覺啥東西…最本真的那點東西，都在一點點被吃掉，換成鐵疙瘩和電路板。”

王林木靠在沙發背上，看著天花板角落里一塊剝落的墻皮。“時代在變，杰克。有些東西注定會改變，甚至消失。”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但有些東西，不該被猶豫和等待磨掉。”

杰克側過頭，疑惑地看向他：“啥意思？”

“比如…感情。”王林木的目光落在杰克臉上，帶著點促狹的笑意，“比如…你和米絲蒂。”

杰克叼著的煙差點掉下來，他手忙腳亂地接住，耳朵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像個被戳破心事的大男孩。“操！林木！你…你瞎說啥呢！我跟米絲蒂…那就是…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鐵哥們兒！”

“鐵哥們兒？”王林木挑了挑眉，“鐵哥們兒會每次路過她那個煙霧繚繞的小占卜店，都忍不住探頭探腦？鐵哥們兒會記得她喜歡喝海伍德街角那家最甜的合成果汁？鐵哥們兒會在她店里被人找麻煩的時候，第一個抄家伙沖過去？”

杰克的辯解在王林木一句句精準的“揭發”下顯得蒼白無力，他只能梗著脖子，嘴硬道：“那…那是我講義氣！鄰里互助懂不懂！”

“得了吧，杰克。”王林木嗤笑一聲，語氣認真了些，“整個海伍德，誰不知道威爾斯太太家的傻小子杰克，打小就迷米絲蒂？眼睛里的喜歡藏都藏不住。米絲蒂對你呢？你看她跟你說話時的眼神，跟看別人一樣嗎？”

杰克沉默了，不再反駁，只是低頭用力碾著那根無辜的香煙，濃密的眉毛糾結在一起。診所里只剩下老維在里間輕微的走動聲。

杰克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隨即又被猶豫覆蓋：“可是…我媽她…我怕她…”

“擔心什么？”王林木差點笑出聲，“杰克·威爾斯！我認識的你可不會猶猶豫豫！重情重義，是條漢子！米絲蒂喜歡你，就是喜歡你這個人！相信我，只要你把米絲蒂帶回家，正式地介紹給你媽，說‘媽，這是我喜歡的人’，我敢拿腦袋擔保，威爾斯太太能高興得給你做一桌子她最拿手的辣醬玉米卷餅，然后抱著米絲蒂不撒手！”

王林木的描述太過生動，杰克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老媽那驚喜又欣慰的笑容，還有米絲蒂羞澀又幸福的臉。他緊繃的肩膀慢慢松弛下來，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揚起，露出一絲傻乎乎又充滿憧憬的笑意。

“真…真的？”杰克的聲音帶著點不確定，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亮的希望。

“比真金還真！”王林木篤定地點頭，“別拖了，杰克。這世道，誰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別讓等待成了遺憾。找個機會，捅破那層窗戶紙，然后大大方方地帶米絲蒂回家。讓威爾斯太太安心，也讓米絲蒂知道你的心意。”

杰克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用力把那根被蹂躪得不成樣子的煙揉成一團，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行！老子干了！等最近安穩點，老子就…就找個機會！”他搓了搓臉，像是要把那份羞澀和緊張搓掉，但眼底的興奮和期待卻藏不住。

氣氛輕松了不少。杰克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他又從煙盒里抽出一根完好的煙，這次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長長的煙霧。

“說到我媽操心…她念叨的可不止我一個。”杰克吐著煙圈，眼神飄向診所窗外夜之城永不熄滅的霓虹，“還有V，瓦萊莉。那丫頭，跟我也是穿一條開襠褲長大的，我媽簡直把她當半個閨女。”

提到V，王林木也來了興趣：“V最近有消息嗎？她離開夜之城有段時間了吧？”

杰克搖搖頭，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沒，就出發前發了條道別信，歸期不定，讓我們別擔心。你也知道V那性子，報喜不報憂，真遇到事兒也不會說。”

他嘆了口氣：“荒坂那鬼地方…吃人不吐骨頭。V腦子活，技術硬，但有時候太要強，太想證明自己了。我媽總念叨，說V小時候多乖，多粘人，現在變得…心事重重的。每次V去我家，我媽都變著法兒給她做好吃的，想讓她多留會兒，多聊聊。V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她心里是暖的。”

“威爾斯太太是個好人。”王林木由衷地說，“V心里有數。她能在荒坂站穩腳跟，本事大著呢。等她處理完外面的事，總會回來的。夜之城是她的根，你們是她的家人。”

“嗯，希望吧。”杰克點點頭，把煙頭摁滅，“等這丫頭回來，非得拉她去我家，讓我媽給她好好補補，看她在外面瘦了沒！”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話題圍繞著海伍德的街坊鄰居、最近的委托趣聞、對未來的些許憧憬，還有對朋友們的掛念。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由深藍轉向墨黑，夜之城最喧囂的時段已經過去，只剩下零星的霓虹和遠處浮空車的嗡鳴。

診所里間的門被輕輕推開。維克多·維克托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眼神卻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他看向沙發上低聲交談的兩人，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了休息區的安靜：

“她醒了。”

短短三個字，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

王林木和杰克幾乎同時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王林木的動作更快一步，一個箭步就沖到了手術室門口，手已經按在了門把手上，卻又像是怕驚擾到什么似的，動作猛地頓住，回頭急切地看向老維。

“她…怎么樣？意識清醒嗎？能說話嗎？”王林木的聲音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杰克也擠了過來，滿臉的緊張和期待：“老維！薩莎真的醒了？沒事了吧？”

老維看著兩人焦急的樣子，花白的眉毛舒展開來，點了點頭：“嗯，意識恢復過來了，比預想的要快。麻藥過了，傷口會疼，精神還很虛弱，但基本交流沒問題。剛給她喝了點水。你們…進去看看吧，輕點聲，別太激動。”

“謝謝！老維！”王林木和杰克異口同聲地道謝，聲音里充滿了感激。

王林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激動和一絲莫名的緊張，輕輕擰開了手術室的門把手。杰克緊隨其后，兩人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手術室柔和的燈光下，薩莎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熟悉的、帶著一絲迷茫和疲憊的漂亮眼睛，此刻卻真真切切地睜開了。她看到了門口走進來的兩人，目光在王林木臉上停留了片刻，虛弱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