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紫比辰羽早醒整整三天,有些事情也是她和辰羽說了后才知道的。
比如什么賽后分班,傷亡學生的家長家族來討要說法,學院高層現在頭發一抹掉一層,還有怪物的尸體已經被回收,之后會在乘陽市內進行大規模清掃什么的。
不過測試已經被怪物砸得稀碎,學生的實戰數據學院是一點都沒收集到,分班什么的就只能擱置,至于怪物尸體之類的事,東西他和倪紫已經打死了,之后的事就交給學院頭疼去吧。
圓珠筆在指尖翻飛,辰羽左手裹纏繃帶,杵著腦袋撐在書桌上,目光迅速將教室掃遍,有幾個座位已經空了,原本那些位置應該坐著幾個天賦似乎還不錯的學生。
離辰羽位置不遠處,一堆學生將那個座位圍得水泄不通,至于被包圍的那個男生,似乎是班上的百曉生來著,十分善于交際,情報網非常廣,就是嘴巴大了些。
不過他本人還是非常享受被吃瓜群眾包圍的感覺,此刻眉目飛揚,口若懸河,說道盡興時就不慌不忙,慢慢悠悠的掏出水瓶抿一口,直把身邊的人急得大呼小叫,這才繼續開口。
“說起江家那個獨生女,與那商行槐家嫡子本是青梅竹馬一對,但就在前幾天,那槐家嫡子卻是不明不白的死了,連全尸都沒留下。”
“江家?是那個百病不易的江家?”
“她兩不是一直湊在一堆嗎?白十字星印號稱生死人肉白骨,有她在,那槐家嫡子怎么可能這么容易死?”
“不是說她重傷住院了嗎?”
“什么時候的事?”
......
“看來學院應該做了保密工作。”
辰羽彎腰把地上的圓珠筆撿起來,收回抽屜后嘀咕了一句。
挺好的,那說明他和倪紫也沒暴露,畢竟當時打的動靜有點大,如果暴露出去,那不論是他還是倪紫都會非常危險,兩塊唐僧肉,沒人能保證他們的安全。
辰羽看向一旁,倪紫今天不沒來上課,好像是被龍芹叫走了,至于去干什么,沒人知道。
或許,并不是沒有暴露。
辰羽抬頭,黑板上的時鐘指針指向十二,算不上好聽的鈴聲響起,午休了。
沒有選擇在教室多留,這里對他而言有些吵鬧了,突然,他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少女衣著依舊精致,雙手都緊緊纏繞著紗布,包裹五指,沒入衣袖,臉色相較之前好上不少,眸光平淡,嘴角掛著出自禮儀的微笑,略顯僵硬。
“能聊聊嗎?”她說,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泛著光澤,像眼淚。“關于阿哲,還有他們。”
辰羽眼眸低垂,半響后嘆口氣,輕輕點頭。
天臺安靜,有高大的鐵絲網包圍。
江融手掌攀上鐵絲網,背對著辰羽,壓著聲音問道:“阿哲他們,現在是什么狀態?”
“死了。”辰羽背靠在鐵絲網上,雙手環抱胸前,很識趣的沒去看江融的臉,“只剩下殘留的精神力量,通俗點也叫亡靈。”
“我看到他們了,他們好像不完整。”
“不可能完整,或者說,他們還能在你身上留存就已經是很讓人意外的事了。”
抓著鐵絲網的手驟然用力,繃帶滲出血色。少女的聲音有些失控,沙啞,“關于他們,你知道什么?”
“知道這些對你沒什么好處。”
“會比現在壞嗎?”
辰羽頓了下,緩緩搖頭,“人死之前,會有走馬燈,各種情緒達到頂峰,怨憎,遺憾,不舍,解脫,情緒強烈,哪怕是死后也不會消散。這些情緒力量的總和被稱為怨,也可以叫鬼魂。
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這些情緒皆與世間之物有關,因為有放不下,所以會像繩子一樣把由這些組成的怨留在世間,這種渴求越是強烈,怨就越發強大,留存的時間就越長,對活物的影響就越大。
但解脫情緒催生的力量卻不同,因為解脫,沒有東西將它拴在世間,就會消失,不過其與怨同處一人,所以會被怨強行留下,時間一長也會變成怨的一部分。
所以他們會委托我去殺了他們殘留的怨,因為他們要留在你身上,如果放任怨不管的話,你早晚也會出事,這也是他們為什么會讓我去殺了那個怪物的原因,怪物身上有他們死前的情緒力量,如果怪物還活著,他們也會變成怨。”
辰羽聳了聳肩膀,仰頭看見天上一片云彩彌散聚合,嗓音平淡,“他們和我說,希望你能記得他們,但不是以痛苦為代價,想來也是為了有個把自己拴在世間的錨點,能多陪你一段時間吧。”
“那他們會一直都在嗎?”江融看向辰羽,眼眶發紅。
“事實上……得看你能記住他們多久。”
......
槐哲站在辰羽身邊,一只手在他肩膀上穿來穿去,辰羽無奈卻也只能給他一個白眼,總不能和死人過不去。
“謝謝了。”槐哲收回手掌,“她現在情緒穩定多了。”
“切,自己女人自己不去哄,把活丟給我,你還挺有出息!”
槐哲搖搖頭,說道:“如果她見我太多面,她又該怎么去面對未來呢?倒是你。”
潔白虛幻的手指直接穿入辰羽額頭,如果槐哲能碰到他的話,這就是家族長輩經常對后輩用的‘一陽指’。
“我怎么了?”辰羽無辜挨了一槍,又瞟了槐哲一眼。
“和你一塊那女孩,她對你如何,你可別說不知道哈。”
她啊,辰羽眼前浮現出一頭紫發垂落的倪紫,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眸光復雜,又搖了搖頭。
“免費的才是最貴的,迄今為止,我都不知道她想得到什么,但無論她想要什么,我都給不起,而且...”他將左手的紗布拆下,猩紅經絡蜿蜒,扭曲畸形,已經貫穿了整個手背,“她不能離我太近,你們也是。”
俠鎮三千怨,三首千目,口喃囈語,百手十足,經脈畢露,終。
這就是那位俠客的結局。
槐哲此時不再言語,只是定定的看著他把紗布纏回手掌,辰羽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勾起,說道:“我以為不會這么快的,誰知道呢?本來是想著把該做的事做完再來處理這些,現在看來...…”
他搖了搖頭,看向槐哲,“你該走了。”
槐哲嘴巴張了張,臨了才發覺不知道說什么,只能干澀的說句“保重”,然后離開。
“槐哲。”辰羽突然叫住他。“到時候,把你看到的,跟我講講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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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百病不易的江家白十字在她手里徹底揚起了“白骨可活,奈何回頭”的威名,在江家鼎盛的那些年歲里,她卻選擇了出游,走遍北方華國,南方白鷹國,東方熊厄國。
世人叫她“白緞仙”,走過戰亂綿延的白鷹國和熊厄國交界時,她不知道救活了多少垂死的士兵,治好了多少腿腳不便的老人,重病無醫的孩童。
有些地方建起了她的廟宇,雕像之上面容不一,但雙手都雕刻出了樸素的繃帶,不諳世事的孩子問起這個時,父母也只是說。
“因為叫‘白緞仙’。”
他們也只能這么敷衍孩子,但往往會被更多問題淹沒。
但她還是那樣,帶著已經很舊的戒指,擦拭得一塵不染,外人只道‘白緞仙’少言寡語,卻不知道那其實是她根本反應不過來話就說完了。
她還是有著那般幼稚的愛好,不論酒店還是旅館,都只會選床最大的房間,然后裹在被子里像快餐店里烤腸機上的烤腸一樣,在床上滾動。
明明都是大姑娘了,想要追求的人應該能排滿整個星武院,她卻一個也沒在意,婉言拒絕,若是遇到那糾纏不休的,她便扯下繃帶,露出堪稱恐怖的手,對這種人有著奇效。
人都是有壽數的,她也不會例外。
她走過了很遠很遠的路,見過了很多很多人,在她棺前,多少人嘆息她終其一生,煢煢孑立,然后轉身告誡自家孩子:“可勿要學她!”
但這都沒關系了。
她跑得越來越快,直到撞進那個身影的懷抱。
“我會等你的,無論多久。”
周圍的身影哄笑,他一眼橫過去,罵道:“笑個屁!”
然后低頭說道:“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