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楚聽罷低頭,陽光下那嘴角的笑開出春天姹紫嫣紅的花來,“合作愉快。”
萬事均得細細詳談,此時這個重大的節點,似乎變了又似乎什么都沒變。
談罷兩人無話,靜靜地坐著享受秋日的陽光暖暖和和,一刻靜謐神似載歌載舞。
琳瑯大概回憶起鬼谷里治馬的法子,“走吧,我回去把方子寫下來。”
“好。”令楚功夫在身,一下子便站了起來,只見他伸出半握著拳的手臂。
琳瑯被一身陰影籠罩,仰頭一看,目光觸及他那對百媚生的含情眼,觸電般移開視線,腿曲著坐久了著實有些麻,伸手扶著他的手腕借力起身。“前日山崖下與我一同的下屬,你可看到?”
“看到了,應該無大礙。我已經派人傳信回高涼了,不必擔心。拜師禮定在后日辰時,此地回去騎馬需得一天一夜。”令楚回道。她新府入伙亦是明日辰時,新居就在他宅院旁邊,如此一來日后諸事方便。
他不知原先琳瑯買了兩座院落,一座在錦陽布鋪后街,一座便在令府旁邊。本是新居定在布鋪后街,只是在崖底是見葉閆修如此狀態,考慮到令府有神醫可以蹭一蹭又考慮到既然拜師凡為師,住的近素日里教授習學都方便,琳瑯便命人布置新居了。
而琳瑯如此在想一天一夜啊,如此算來那個方子得在明日辰時前見效,不然她這次得記下這欠的人情。“好的。”
兮沫坐在桌子前托腮擺弄著這一碗湯水,放少半碗水放多幾根涼草粉口感能好不少。爹素日里吃著他在別家拿回熱的飯,雖然失常但總會評價說如何做得更好一些,還總是生氣,叫娘下次不要再做飯了都說他來做。
他有點想爹了。
兩人回到廂房,兮沫見了騰地站著,“小姑姑,大哥哥回來啦。”
他見二人走得不再顯疏遠的樣子,瞳孔微微放大。
“嗯,剛鬧肚子又喝甜湯?”琳瑯坐下,看了一眼碗里的東西。
“這是巫醫教奴的湯水,說是能調腸胃止瀉的。”婢女站出半步,低頭回答。
“那喝完。”琳瑯抬手拂袖,落座。
令楚見狀輕輕地搖了搖頭,吩咐婢女將文房四寶拿來。
“喝完了。”兮沫仰著腦袋一口喝完。“小姑姑,我什么時候可以回…見到爹呀?”
“后日吧,你覺著無聊便出去逛逛。”琳瑯拿起筆蘸了蘸墨,行云流水落下幾行字。
令楚坐在一旁,似在看方子,實則在看她那手娟秀小字藏不住的尖利筆鋒。
兮沫以為令楚看得如此認真,亦是自己一般羨慕小姑姑的字好看,心下更堅定要努力寫好字,不然到大哥哥這般年紀還得學實在是有些…丟人。
“大概是這樣了,先讓人試試吧。”琳瑯提拉起紙張,吹了吹未干的墨水。
“好,多謝。”令楚并未多坐,臨走前看了一眼兮沫,這小孩看他眼神怎么怪怪的,吩咐婢女,“帶小少爺四處走走,找些樂子。”
“諾,莊主。”
琳瑯提筆又寫了幾頁字,寫得入神忘我。
兮沫湊在身旁,瞇著眼睛一個一個字地認,看到好多字好復雜,怎么一字疊一字還分左右,比如這個左邊是木右邊上是米下邊是女,每每認出一個字來他把嘴抿成線勾起弧度,開心地左右輕微晃腦。
站在側邊不遠的婢女不時瞧著他那些小動作,直覺好生可愛,小孩時便如此俊長大了定然是一位所到之處遍地桃花的主。不過莊主與這位姑娘均是容貌上等,所出的定會比小公子還要精致。
琳瑯放筆時見兮沫枕著手睡著了,招婢女抱去床上睡覺。哪知婢女一抱,他便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兮沫沒有睡著。”
“你手邊那抹濕潤的是甚?”琳瑯瞥了瞥。
兮沫羞紅了臉,肉乎乎的手胡亂地抹去嘴角的唾液,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響。
“姑娘可要奴現在去將飯菜端來?”婢女請示琳瑯。
“嗯。”琳瑯一一收好桌上的信紙,“覺著無聊可以出去玩。”
葉兮沫卻是搖頭似撥浪鼓一般,“待在小姑姑身邊不無聊。”
琳瑯眨了眨眼睛,是幼時經歷使他害怕她丟下他吧。幼時的創傷可能需一生來治愈,如今雖說還不了一個完整的家庭與他,可有她和三哥足矣,不自覺地軟了軟聲問,“下午,帶你去騎馬可好?”
“好!”兮沫一下打起精神,能騎馬耶。他素日在街巷中看見那些達官貴人打馬而過,覺得很是帥氣,忽然蔫了氣,“可是,兮沫不會騎馬。”
琳瑯幫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不會便學。”
“好。”
“學什么?”令楚站在門口,自然地打了打袍上沾的灰。
“兮沫無聊,我想帶他騎騎馬。”琳瑯接話。
“正好馬場里有幾匹小矮馬,適合他騎。”令楚坐在兮沫身旁,琳瑯對面。
他與她同坐過一桌,她似乎不大喜歡身邊有人。
“麻煩了,獸醫可已按照方子去做?”琳瑯問。
“已經上了藥,方子很好,獸醫聽聞過此方,根據方子加減了些其他藥粉。”令楚笑說,獸醫說此方是千金難買的鬼谷方子,她出手很是闊綽。
“那就好。我還沒置買拜師禮,附近可有什么店鋪?”
“此去十里進城,各式店鋪皆有。今日下午去?”
“晚上去,應該有夜市吧。”
“有。夜行危險,不如我同你一起,正巧可以給你些建議。”她不是到期才遲遲準備的人,如今還未置買應是心里拿不準主意。
“也好。對了,你安排在暗處的那些人好歹是些善隱匿武功高強的,被我下屬頓時察覺。”琳瑯隨口說起此事。
“好。”令楚勾起嘴角,日后會安排一個明處的,只希望她不要嫌棄才好。
琳瑯挑了挑眉未說什么,只見婢女擺上五菜一湯三雙碗筷,“莊主,姑娘,菜上齊了。”
兩大一小齊坐一堂,令楚給兩人盛湯,琳瑯給兮沫夾肉菜。
琳瑯細嚼慢咽,是最后放下碗筷的。等婢女收拾了桌面,琳瑯打發了兮沫出去玩一會,拿出一疊紙張展開,“這是我目前的計劃,近段時間能與劍莊合作的都寫在上面了。”
“好。”令楚伸手接住紙張另一邊,琳瑯看見紙張那一角沾了些油,伸出蔥指,兩人的手碰在一起,有些莫名的感覺。
琳瑯耳尖動了動,衣袖下的手腕隱隱發光,若無其事地收回手,“不小心沾到油了。”
“無事。”令楚拿那桌邊的白手帕按住吸去油,細細看那行中文字。
主要是十一月份運六趟糧至東胡國,還有茶的買賣運輸,計劃提及江州海魚送到中州陵城的買賣。中州,令楚目光停留在這兩字上,“陵城大多海鮮都是從臨海的揚州購入,這南海的買賣依我看市場不大。”
“古言到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魚亦是如此。南海地理居南,氣候暖和,海鮮品種多,肉質也偏嫩些。”
“如此,那你計劃什么時候,中州那邊我認識一些人,算得上靠譜。”
“接下來一個月。中州那時已經入冬偏冷,食材不多。我已經命人準備,中州已經接置好,不過不介意你介紹些人。”
令楚笑了,沒記錯的話十日后開始第一樁南緬茶葉買賣,那賭坊開張亦是在這個月內,緊接著是江州海鮮買賣、東胡糧草,她到底是有多怕自己閑下來。他在一旁書案上寫了三個人名,“陵城最出名的酒樓在此三人名下。”
琳瑯走到案前看,這些名字再熟悉不過了,正愁著以何條件來談判。“大善。”
令楚探見她眼底的閃光,跟著不自覺地笑了。
琳瑯問,“你可有空閑?”
“除卻馬場瘟疫無甚要事,空閑是有的,怎么?”
“我前些日子看師先生的手札,有許多不懂,想請教一番。”琳瑯覺得自己基礎不扎實,那些不懂的萬一太過基礎師凡不見得會有耐心一一解惑。
令楚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盡我所學。”
琳瑯搬了張凳子坐在令楚身側,拿出手札翻開第三頁,指著一處問。
令楚湊近看不算難,是術中行話,他以簡白話解釋了一遍,“我解釋的能理解嗎?”
琳瑯努起左邊嘴角,十分心思撲在學習上,認真的臉上閃過一絲了然。
她翻頁接連問了七八個問題,令楚均能一一解答,只是最后一個問題過于刁鉆專研過深,他仔細思考過后亦是不知如何正確回答她,攤了攤手,“這個好問題留給師父予你解答吧,我不會。”
琳瑯緩緩點了頭,側過臉才發覺兩人坐得很近,她甚至可以看見他眼角被蚊蟲蟄出一個小紅點。她低頭收起手札,留下一句多謝便往外走說是去陪兮沫騎馬。
兮沫在草叢里抓到一只通身白凈的小兔子,抱著坐在樹下跟它對話,“小兔子是不是迷路了?”
“你白天這樣亂跑會被抓去煲湯的。”
小兔子頗有靈性,聽見煲湯一詞掙扎著要逃走。兮沫一手摸著它的頭,俯下身子在它耳邊低聲說,“你等我送你出去。”
他剛說完,眼睛看到前面有一對鞋嚇了一跳,“小姑姑,這兔子是我剛抓到的。”
“你要養它?”琳瑯不大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后退一步。
“不,兮沫要把它送出去。這樣就安全了。”兮沫天真地說。
“你以為這兔子是不小心闖進來的?”琳瑯問,“外面是山野,不少獵人打獵,不如這里安全。”
兮沫一聽,提了一口氣,幸好還沒把小兔子送出去,有些不舍地放開它,“你走吧,再見。”
他目送小兔子蹦蹦跳跳遠去,不想露出自己的低落情緒,仰頭積極地說話轉開思緒,“小姑姑,我們騎馬吧。”
下人已經備好一高一矮兩匹馬,琳瑯頗為耐心地給兮沫講解騎馬姿勢,如何駕馭,扶著矮馬上的他慢慢騎了一段路。兮沫花了半個時辰,便學會穩坐馬背拉著韁繩前行。
他在遠處喊著,“小姑姑,你看。”
他會騎馬啦!
好厲害。
琳瑯眼角淺淺笑意,目光追隨著騎馬四處跑的小孩。
令楚則背手站在琳瑯身后幾丈的樓閣上,看著那草原,看著那天邊,目下是那一人。
過了會,琳瑯一躍上馬,一手握馬鞭一手拉韁繩夾馬肚,策馬奔騰。如此繞著馬場跑了三圈,出了一身汗。
兮沫投去崇拜的目光,“小姑姑好厲害。”
“這算什么,你會比我厲害的。”琳瑯蹲下幫他抹去額汗,她馬術著實不算的是好。可惜了司木姐姐一番心思。
說起姐姐,師先生與姐姐交識不淺,不知可聯系到司姐姐來拜師禮。可一來,免不得被風堂樓的事煩心。
二長老掌權多,鹿迪要穩妥解決此事一時半會內做不了的。
琳瑯不知自己隨口一句話影響了兮沫一生,他每每輾轉在陌生之地總會想起小姑姑的話,努力活下去不枉此生。
酉時,兮沫拉著琳瑯的衣袖問,明天什么時候回去?
琳瑯故作為難,“臨時有事在這處理,得再過幾天。”
兮沫瞬間蔫了,還要這么久啊。
她伸手捏了捏他無幾兩肉的臉,“騙你的,明日卯時起身可做得到?”
“嗯!兮沫一定不會賴床的。”兮沫打包票,只是自家姑姑就不能確定了,姑姑似乎每天都很累故而睡得久一些。
“行啦,把手放下,進城逛街。”
令楚備了一輛馬車,一路不過兩盞茶。秋入夜快,如今已有些夜色。
千家萬戶亮起燈籠,炊煙裊裊,街上是各家各戶的飯香。
令楚帶著姑侄去吃了一頓南緬特色菜,他一路與琳瑯三句五句地聊著,還給兮沫買了好些小吃,不過有些像是堵住他嘴的意味。
兮沫在一個賣錦囊簪子等小物件的攤位前站定,目光定定地看著一根紅編繩,上面編出一排排小花花。
琳瑯問小販,銀錢幾何?
答曰,五十文。
琳瑯換了身衣裳未帶銀錢,令楚碎銀帶的不多剛剛都用完了,他掏出一兩銀子付賬。
小販做的小本生意,哪里找的開,忙說,“這些簪子銅戒雕花都不錯的,公子挑上一兩支那一兩銀子花的不虧。”
令楚掃了一眼,他身邊女子除了蘭媽便是琳瑯,“姑娘選上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