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黎正軒聽著回響在寬廣室內粗啞的男聲，一時間難以自已。

“嗨，阿軒哦！”莫桑晚輕快的聲音從話筒彼端傳來，輕松愉悅的笑容擊潰了滿心傷痛的黎正軒。“好巧哦，我剛到酒店，告訴你哦，我們去逛了南街，吃了好多好東西，還看了夜景，幾年不見，這面變得好漂亮哦，有空我們一起去看吧！Barry，Daniel他們還買了很多小玩意，他們說要回去送給親戚朋友呢！”莫桑晚滔滔不絕的向黎正軒掰活今天看到的玩到的好玩的，開心的自娛自樂，突然感覺話筒那面靜默的有些不太正常的他，“阿軒，怎么了！是不是我太吵你了。你要不要先去休息，今天你都累壞了！”

“晚晚，”頓了頓，“今天玩的開心嗎？”

“恩，很開心呢，我們好久不見，可惜他們幾個明兒都要回去了，太可惜了。”莫桑晚遲疑了一下，“阿軒，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怎么感覺這么不正常，一腔濃濃的心事，以及說不出的決絕與心痛。

“恩，沒事兒，晚晚，你都沒有跟我說起過你在國內的時候呢，我們認識了這么久，你都沒提過，我的事情你都事無巨細的知道了，太不公平了吧！”黎正軒放松了身體，斜倚在沙發上。

“哦，怎么突然想起來提這個了啊！都這么久遠的事了，我得想想呢！”國內的時候，很久不曾憶起的那段日子。重新掀翻開來，為什么還是有很多糾結與不解。

“跟我講講吧。今天你也看到了，二哥二嫂這么默契，我們也要培養這樣默契！”

不容置疑的口氣，卻讓莫桑晚聽到幾分撒嬌的感覺，“阿軒，你怎么這么纏人啊，過幾天等閑下來，我們再談好不好？”莫桑晚放緩了語氣開始商量。

“就今天吧，我想聽。”黎正軒握著電話，擺明了一副長談的模樣。

“好吧，”莫桑晚妥協，“那你要不要喝點咖啡提神，這是一個很漫長的故事哦。你確定你要聽？”猶自不死心，進一步誘導。

“你說吧！我準備好了！”黎正軒為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慢慢的品，鐘正啟坐到碩大的原木辦公桌前處理積壓幾日的事物，一時間室內靜默無聲，只聽得見二人淺淺的呼吸交相輝映。

莫桑晚把自己放進沙發里，替自己倒了一杯水，緩緩的放松神情，慢慢說道，“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出車禍去世了，一直是我姥姥撫養我長大。哦，原先姥姥家就在南城那個地方，不過已經城鄉改造了，現在估計什么也沒留下。姥姥就只有媽媽一個女兒，我爸爸沒什么印象，家中的幾張照片只能看得出來挺帥氣的，所以姥姥常說媽媽就是被他的臉給騙到的，說到這里，”屋子笑了笑，“說不定我也是遺傳了媽媽這一點。”

黎正軒非常給面子的“哼”了一聲。

喝了一口水，埋在記憶深處，從來不曾向任何人提及的過往如泄了閘的洪水噴涌而出。“不過據姥姥說，我爸媽很是恩愛，兩人大學畢業沒兩年就結婚，然后生了我。爸爸不久后辭去了工作開始做生意，媽媽在銀行上班，家中和和美美的。因為爸媽工作都忙，便接了姥姥前來照顧我，這一照顧便是二十多年，直到姥姥去世。”記憶中那個滿頭銀發，一笑滿臉慈愛的姥姥身影又浮現在自己面前，仿佛這么多年從未遠去。

“嗯。晚晚，以后有我了。”黎正軒溫柔堅定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在這寂靜的夜中，給了他寒冷的心幾許溫暖。

“嗯，我知道。”莫桑晚帶著笑意說道，因為你的存在，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那個形只影單，任人欺負的孤兒了。“后來爸爸生意越做越大，媽媽索性也辭了職，共同打理。出事的那一天是過年前兩天，機票訂不到，爸媽便開車從廣州回來，快到家的時候，迎面撞上一輛直沖過來的貨車，車翻了，在送去醫院的過程中再也沒醒過來。”說道這里聲音不禁有些嗚咽，那個新年，沒有見到爸媽，很多穿著黑衣服的人在自己的家里來來去去，姥姥日漸消瘦。姥姥帶她去看爸媽的最后一面，她還以為爸爸媽媽只是睡著了，過一會就會醒來。送棺下路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掉一滴眼淚。姥姥抱著小小的她，淚水撲朔朔的掉，那些來吊唁的人，摸著她的頭，心疼的說，“這么小的孩子，真是可憐。”那個時候的她不知道死亡，不知道永別，不知道沒有父母庇護的苦難。很多年以后，模模糊糊的記起小小的她，一身白色的喪服，倔強落寞的小臉。

“晚晚，我在這里，你還有我的。”

“阿軒，謝謝你！”莫桑晚擦擦眼淚，笑道，“其實都是很久遠的事了，我根本就記不清多少。都是后來姥姥閑著沒事跟我嘮嗑說出來的。爸爸的事業被一個和爸爸交好的伯伯買了，給了我們一筆可觀的錢，所以我們才能生活下去。姥姥退休之前是公辦的教師，每月還有一筆退休金，所以即便那個時候沒有父母，我們的生活在同齡人心中那個還算是比可以。所以總的來說，我的童年，及至青少年時期都還是不錯的。加上我成績不錯，老師們看我這種，定然也會多加照拂。不管怎么說，我也算是很快樂的生活著。”

“恩，晚晚還是很幸福的，以后會更幸福的！”黎正軒總結道，知曉了并未受過很多苦，心中反而放下心來。

“大學的時候，如愿所償的讀了自己最喜歡的室內設計，在學校的時候也算是混的風生水起。自己仗著有幾分才能便開始接師兄師姐手里的案子，賺點外快。第一次拿到一筆大錢的時候，興沖沖的給姥姥買了她最喜歡的外套，要回家給她一個驚喜。一路上我都在想姥姥見到我的時候會有多開心，肯定會笑得一臉慈愛，然后開心的做出一大桌子好吃的。可是我沒有想到，我回家的時候家門緊緊鎖著，屋內一絲氣息也沒有。姥姥慣常用的買菜的袋子零落的跌在地上，里面還有幾顆變黃了的青菜。她沖出房門，大聲的拍著對面的門，門里住著的是鄰家的李婆婆，平素和姥姥經常一起做活兒，‘婆婆，你知道我姥姥去哪兒了嗎！她……’

‘晚兒，你冷靜點。’李婆婆把她讓進門里，給她倒了一杯水，慢慢的說道，‘你姥姥她住院了，癌癥晚期。她不讓我們告訴你，怕你耽誤了學習。’

‘那她現在在哪？我去看她！’她怎么可以這樣對我，我是她在這個世上最親的人，我知道她心疼我，可是我，可是我……”說道這里，早已泣不成聲，每每想到這里，心中的疼痛如鉆心的蟲子一般，飽食著血肉，肆意生長。

“晚晚，晚晚，”黎正軒在電話那頭焦急的叫，自己不應該這么自私就來質疑這個深愛的女子。讓她仍舊飽受疼痛，“晚晚，你還好嗎？”

莫桑晚擦擦涌出的眼淚，沙啞著聲音繼續講道，“反正你以后也會知道，不如今天索性都講了吧，我也就當放下一段心事了。我一路跑到醫院，看到我最愛的姥姥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不過三個星期不見，她都已經瘦的不成人形，眼睛深深的凹陷著，嘴唇干的起皮，手上也只有一層皮包著，深褐色的老年斑布滿雙手和臉。我眼淚一下子就掉出來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姥姥從醒過來，看到是我，渾濁的眼睛閃現一眼亮色，很快又渾濁下去。即便是那個時候她還是想瞞著我，‘晚兒，你怎么來了！姥姥沒事兒，就是年紀大了，打了吊瓶咱們就回家，做你最喜歡的紅燒魚給你吃。乖啊，不哭了。’

‘姥姥你怎么都不告訴我，姥姥，我，……’我撲進姥姥的懷里大哭，姥姥仿佛是笑了笑，扯過我的手，‘晚兒越來越能干了，還給姥姥買禮物了呢！’我這時才想起手中一直拎著的袋子，拿出來獻寶似的，‘姥姥，你看，你最喜歡的顏色，我挑了很久才挑到的。’簡單繡花的大襖，穿上去一定很暖。姥姥無力的手撫摸著大襖，笑的有些蒼白，‘晚兒會賺錢了，能養活自己了，姥姥就放心了。’隨著時間越來越臨近過年，姥姥的身子越來越虛弱，醫生說怕是不能撐到過年。那天，姥姥一早起來，讓我幫她擦身子，梳頭發，又說想吃南門市的小包子和鹵味，我想著姥姥今天精神這么好，肯定能撐到過年的。臨走的時候托臨床前來照拂的阿姨幫我看一下，開心的直奔南門，買姥姥最喜歡的鹵味和包子。等我拎著包子快樂的直奔病房的時候，剛好看到護士把白布蓋上姥姥的頭。”莫桑晚頓了一頓，壓抑下如那時般彷徨的心情，猶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瘋狂的直沖上去抱著姥姥的遺體不撒手，哭得歇斯底里，幾個人都拉不過來。最后直接哭暈了過去，也是那個時候把自己一生的眼淚都哭完了，以后再難再險的日子里，再也沒掉過一滴眼淚。鄰居們看著自己孤苦無依，出人出力，姥姥的學校也派了人幫忙，總算是讓姥姥的身后事沒有落到寒摻讓人發笑的模樣。

莫桑晚揉揉發紅的鼻頭，接著說道，“辦完姥姥的喪事之后，我就徹底的成了孤家寡人。這個世上再沒有人疼我愛我，免我備受委屈。小時候牽著我去看荷花，講故事給我聽，生病的時候怕藥苦我不肯定吃，就買一堆的糖果備著，及至長大了，為了讓我更好的學習，以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閑暇的時候還做些幫工賺些零散的菜錢。醫生說姥姥的病就是長期的勞心焦慮造成的。姥姥那么愛我，我卻不知道她病的那么嚴重。后來李婆婆告訴我，姥姥原來在我高三的時候就查出來了，可她一直沒有告訴我，就這么撐著，一直撐到病倒，再也瞞不住。”

“晚晚……”

“阿軒，謝謝你現在能陪在我身邊。”

莫桑晚清清嗓子，音調略有些澀啞。

過了好一會兒，久的黎正軒都以為莫桑晚不會再講什么的時候，又聽到話筒中傳來暗啞的聲音，“然后我就努力的學習，努力的兼職。一直到大學畢業。”

黎正軒聽話筒的聲音終于漸漸正常起來，雖然還有幾分沙啞，不過那種沉悶的感覺總算有了幾分改善，打算活躍氣氛的問，“難不成我是你的第一任？好榮幸哦！”

莫桑晚從沉重的氛圍中漸漸恢復，略帶了幾分笑意的反問，“如果我說不是，你會不會吃醋？”

“如果你還愛他，我就吃醋，如果，你現在早已經記不起了這個人了，我想我會很高興！”

“你想知道？”莫桑晚看著面前潔白的大床，眼神漸漸迷離起來。那個人，連同那個人的記憶從塵封許久的昏黃記憶中漸漸剝落出來，仿佛輕輕一觸，便會灰飛煙滅。

“阿軒，今天太晚了吧！要不改天我再詳細講給你聽。”

“先簡單講講吧!”

“好吧，我們是大一認識的，在一起四年，大學畢業的時候，因為一些事分手了，一年后我出國，就這樣。如果你想聽詳細版的，過些日子我再講個你聽吧！”莫桑晚簡單想了下，簡而言之的總結。

“就這樣？”黎正軒懷疑的問，“你們怎么分手的，不會是他劈腿了吧！”

“沒有！”莫桑晚的語氣不禁有些不耐煩起來，“是我提的分手！”

“晚晚！”

“對不起，阿軒，太晚了，我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說吧！”

“晚晚！”黎正軒壓下了心頭怒火，平靜的問，“告訴我，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那些已經埋進骨血里的痛你為什么一定要讓我血淋淋的再次揭開，告訴我當初是多么痛。

“為什么！”黎正軒固執的問，“告訴我，晚晚，為什么？”

“阿軒，你為什么今天一定要知道，誰對你說了什么，要讓你如此質疑我！”

“晚晚，告訴我，為什么！”什么樣的理由會讓你難以啟齒，有什么理由讓你無法面對我。

莫桑晚沉沉吸了一口氣，“阿軒，介意的話，我們分手吧！我一直把你當朋友，就這樣吧！”重重的掛下電話，兩人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那好，如果這就是你選擇的，我如你所愿。

“晚晚！”黎正軒對著斷了線的電話，黯然無語，到底是怎樣的理由，讓她連面對都不敢。

鐘正啟抬起頭看向已經呆坐半響的黎正軒，慢慢說道，“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大哥！”

“你如果不想睡的話，等下我讓人再送壺咖啡過來!”鐘正啟關了門，重重的聲音幽靜而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