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三日后,玄盈得到了九兄雉奴的手諭,前來探望姊姊蕙仙。
沒料到蕙仙還沒聽她妹妹說幾句,就臉色難看起來。
蕙仙連連冷笑幾聲:”你有什么資格來勸說我?你和我都是一樣的人,都是皇帝手中為了籠絡重臣的籌碼罷了。”
玄盈不解道:“從姊姊貞觀十九年冬天私下讓掖庭令在禁宮之中伺候你向鬼神祈福問祥并且推演星宿的順序排位開始,皇兄就對你起了提防和忌憚之心。但是因為阿爺對你的寵愛,故而并未追究此事。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貪圖爵位,沒想到你竟然狼子野心,妄圖動搖江山社稷。自古大唐建國以來,能走通兵變這條路的,除了當年的阿爺,還有誰呢?皇長兄昔年貴為儲君,又有明堯等一眾親信扶植,尚且落敗,何況是你?可是我不懂,為什么你如此憎恨皇兄,不惜拿性命做賭注也要拉他下來?韋姨娘就你一個孩子,你就這么不惜命嗎?”
蕙仙情緒激動,喊道:“我為什么不能謀反?我若是不謀反,就只能終其一生庸庸碌碌,仰人鼻息!我為什么要心甘情愿臣服于九弟的統治?要論年紀,論政治才華,他有資格做這個皇帝嗎?就憑他是中宮所生嗎?在我看來,他不過是舅父手中操縱著的木偶而已,他根本不配坐上這個皇位!
妹妹你捫心自問,雉奴的政治才能與當年的阿爺相比,如何?別說開創盛世了,雉奴哪天會喪失自家山河都不足為奇。他根本不具備當一個優秀的帝王的資質和所需要的能力,最終只能是白白成全了舅父的野心。大唐一定會毀在他的手里的!”
玄盈聽懂了她的意思:“所以姊姊的意思是,你為了把你認為的更優秀的人推上皇位,守護大唐河山,才謀反的是嗎?”
蕙仙反問:“什么叫謀反?因為我一敗涂地,所以把謀反的罪名強行安插在我身上,而因為武德年間阿爺贏了,所以玄武門之變就被世人看作是一場雖然冒險但富有進取精神的政變?何等荒唐!,阿娘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的。”
“如此說來,阿爺真是開了一個不好的頭,竟讓子女紛紛效仿。難道姊姊就不怕死嗎?”蕙仙皺眉詢問。
蕙仙冷靜下來:“我當然怕,正因為怕,才想更體面地活著,可惜老天不肯成全我。”
“當年項羽兵敗,在烏江打算自刎時,曾感嘆說是天之亡我,而非戰之罪也。如今姊姊竟然發出這樣的感慨。原來古今之事,也是相通的。”玄盈嘆了一口氣,“姊姊,你不僅搭上了你的命,也斷送了整個房氏一族的未來和韋姨的前途。”
蕙仙不以為意,她的確除了因事情泄露而感到懊惱外,沒有什么悔意:“難道當年襄陽郡公不是這樣的嗎?杜家為大唐鞠躬盡瘁三十多年,才換來如今的顯赫地位,貞觀十七年一朝事敗,昔日榮耀盡數灰飛煙滅了。如今的房家不過是步其后塵罷了,黃泉路下有人作陪,也不算太孤單。”
玄盈嘆了一口氣,幽幽道:“阿爺昔日感嘆房謀杜斷,沒想到竟然最終落得這么個下場。兩家都是豪門,又都尚主,貴為皇親國戚,最后自尋死路,什么都不剩下了。別看這大唐頂尖的豪門望族往昔是如烈火烹油般的炙手可熱,但滅頂之災也不過就是一瞬之間的事情罷了。”
蕙仙冷聲打斷她:“沒完呢,長孫家族可依舊是權傾朝野,呵,舅父還真會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啊。”
玄盈面色冷淡:“舅父借著這樁謀反案不知道能株連多少宗室和朝堂重臣呢,這對他來說可是天賜良機,不,是姊姊親手締造的黃金機會。”
蕙仙上前道:“你這是在嘲諷我?”
玄盈道:“姊姊謀略不及,就得認賭服輸。皇兄即位后,已尊舅父為輔政大臣,如今他又主審此案,威望更高。姊姊這是為他人做嫁衣裳。成了人家的鋪路石,難道不可悲嗎?”
蕙仙冷聲道:“妹妹冷眼旁觀,笑我可悲,可你有設身處地站在我的角度想過嗎?從小我就知道我不能和你比,你是阿娘嫡出,有三位同母兄長,深受庇護疼愛,而我只是妃妾所生,稱呼生母也只能叫姨,又沒有同胞兄弟,等于是無依無靠。何況我生母又不得寵。妹妹啊,你生下來就注定不用努力,所有珍貴的一切,你都唾手可得。”
玄盈看向她道:“所謂出身,就是你和我都改不了。可是一個人能不能得個善終,卻是自己能決定的。姊姊若不是謀反事敗,就還是大唐尊貴的公主,衣食無憂,受人敬仰,何至于到今日性命難保的地步?歸根到底,你空有阿爺的野心,卻忽視了當下時局與武德九年的差別,實力不濟。”
蕙仙卻搖搖頭,語氣意味深長:“妹妹,你不會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