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是在兩個時辰后醒來的，他抵抗力很好，睡了一覺，燒退了不少，腦子也基本上清醒了。他看到床榻前是妹妹，忙支撐起身子關心她：“妹妹來多久了？”

玄盈看到他醒了，忍不住露出笑容，從心底感到歡喜：“沒多久，三郎醒了就好?，F在你要吃點東西嗎？”

“好，確實是餓了。”

玄盈向外喚道：“玉穗進來。”

玉穗推門而入，聽玄盈囑咐完，就轉頭去吩咐守房門的婢女。隨后玉穗又進屋內，將門關好，道：“十娘子，九郎已經在正堂等您很久了。因為您事先有吩咐，不讓打擾三郎休息，所以婢子剛才不敢進來通報。您現在要見見他嗎？”

玄盈叮囑了李恪幾句后隨她到了正殿。

雉奴看到她后，忙從座位上站起來道：“妹妹可知東宮出事了？聽說剛才皇長兄打發人向阿爺請了三個月的病假，稱自己不能上朝。阿爺的臉一下子就黑下來了，立即派人去斥責了皇長兄，讓他回東宮面壁思過?！?

玄盈坐在自己慣常的座位上，皺眉：“這是出什么事了，他怎么突然如此肆意妄為？”

“好像是因為皇長兄喜歡的一個東宮樂人被圣人賜死了。”雉奴與皇長兄親近，自然消息靈通。

玄盈只覺得荒唐，疑惑不解道：“為了一個樂人，皇長兄連政務都不要了嗎？阿爺栽培他那么多年，竟然教出了這么一個不成器的。阿爺真是白費了這么多年的心思?！?

雉奴嘆氣道：“你這話不對。要是你看重的人被莫名其妙地賜死了，心里自然也是難受的。阿爺不過是覺得那樂人迷惑皇長兄心智，令他無法專心于政務。且不說是否當真，即使真是如此，那也罪不至死?？傊@件事上阿爺是魯莽了。皇長兄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做事太任性了些?！?

玄盈嘆了一口氣：“可這么一來，他這儲君之位就更加危險了。出了這事，四兄指不定多高興呢，白揀的便宜。世上哪有這樣的人，別人還沒整垮他，自個先露出破綻來了。”

“聽說明堯已經極力勸阻過皇長兄，他都沒聽，那還能怎么樣呢？妹妹，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去東宮探望一下皇長兄？”

玄盈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罷了罷了，我還是先在薰風殿好好照顧三郎，讓他調養好身體吧?！?

雉奴這才想到自己忽視了李恪生病一事，心里有些愧疚，問玄盈：“妹妹，三郎現在怎么樣了？我待會兒就讓人送來一些好藥材，還請你和三郎笑納?！?

兩個婢女端著托盤走來向玄盈道：“十娘子，這是給吳王殿下準備的膳食，請您過目?！?

玄盈讓她們上前來，看到一個托盤里是一碗蔬菜炒肉片和干絲炒菇，另外一個托盤里是雞蛋羹和飯。玄盈示意玉穗先試毒，然后再交給御醫細查，直到確定完全沒問題以后，再讓玉穗端進去服侍李恪吃下。

雉奴將她的舉動盡收眼底，撇撇嘴，有些委屈，仿佛一只受到冷落的小動物。

玄盈依舊坐下來，向雉奴道：“九兄還有什么別的事嗎？”言下之意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雉奴向身邊隨從示意，殿外雉奴的人抬上了二十個沉甸甸的大箱子。

“這是？”

雉奴命人一一打開，解釋道：“這里都是我給妹妹準備的嫁妝。這些是我一樣一樣從晉王府的庫房里挑選出來的。但凡以后能用得上的，這里都有。還望不要嫌棄?！?

玄盈往箱子里看去，比禮部準備的要精致珍貴得多。且從數量上講，要是不算銀票和房契地契，雉奴僅比禮部按照規制準備的少兩箱。

玄盈命人合上箱子。她喝了一口茶，向雉奴笑道：“九兄這是把晉王府幾年的年俸都送給我了嗎？”

“不值什么，你肯收下就好。”雉奴含笑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央求妹妹呢?！?

玄盈很好奇：“什么事呀?”

雉奴看向身旁的玉穗道：“玉穗跟著妹妹也有許多年了，向來沉穩持重，端賴柔嘉。我是想討妹妹的恩，若妹妹肯割愛，便是成全了我的一番心意?！?

玄盈的第一反應肯定是舍不得。雖然服侍她的下人不少，不過玄盈最信得過的還是自幼服侍她的玉穗。

玉穗生得容貌齊整，平時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在人群中并不容易惹人注目。但卻是個城府頗深的人。因為盡心服侍，加之生性聰穎能干，又肯吃苦，從而成為玄盈身邊的一等丫頭。隨著玄盈逐漸長大，玉穗也越發得到信任。

她和她的正主一樣，因為從小耳濡目染宮中爭斗，所以最擅長察言觀色。玉穗很會體察主子的心情，揣摩主子的心理。玄盈只要使一個顏色，玉穗就能心領神會，很有默契。

玉穗知道什么場合什么人不能在，哪些話是可以問主子的。因此在婢女中，她向來最得玄盈的歡心。但凡玄盈有什么私密不能為人所知的心思，玉穗都是最清楚的。

時光荏苒，轉眼就到了今年，貞觀十六年，玉穗已經進宮整整十二年了，也到了十九歲。

玄盈對于身邊的丫頭都頗為寬容。婢女們到了十八歲，玄盈就會讓玉穗去詢問她們的意愿，若是想獲得自由身，玄盈就會給她們銷除戶籍，再賞些銀子。若是想留下來，玄盈也會欣然應允。但是唯獨玉穗是她離不開的，所以玄盈始終沒想過要替她銷毀奴籍，還她自由身。可以說此舉頗為自私。

其實唐代后寢的婢女是可以封品級的，只是封品級的女官都得是掌管宮中事務，不可能無牽無掛地近身服侍主子，因此玄盈沒辦法給玉穗請封。

不過雖然玉穗僅是一個沒有品級的婢女，但是作為嫡公主身邊最受信任的心腹，玉穗的吃穿用度都要遠勝于中等官宦世家的正經小姐。

也算是有失必有得吧。

這幾年玄盈原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了九兄對玉穗的心思的，不過是從前裝聾作啞，想多留幾年玉穗在身邊。如今既然九兄提了，沒有毀人姻緣的道理。

“九兄從前每每和我夸贊玉穗做事細心，我便覺得你們有緣。這么說來，九兄原是與我想到一塊去了。九兄能夠有中意的姑娘，很是難得。既如此，不妨我好意做個媒人，把玉穗指給九兄，只是我還不清楚你打算給個什么位份呢？”玄盈看了玉穗一眼，笑道，“這良娣良媛配不上，做個正六品的承徽總是沒問題的吧，好歹她也跟我了這么多年，品貌又都不錯?！?

“奴比十娘子您要大七歲，也就是比郎君要大五歲，奴恐郎君無意?！庇袼脒B忙跪下。

玄盈笑著回應：“這又有何妨？我看九兄也不像是喜歡比他年齡小的。你原本就是伺候人的，去服侍一個年齡比她小的主子肯定是得心應手，九兄身邊也多個人照顧他，何樂而不為呢？難不成你不盼著九兄好嗎？”

這時婢女來報：“高陽公主到了?！?

“肯定是來探望三郎的。”雉奴雙手握著茶杯，瞥了一眼李恪的朝露臺，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眼底藏著促狹的笑意。

玄盈的臉當即沉了下來，她向李恪那兒望了一眼，冷聲道：“去給蕙仙姊姊回話，就說薰風殿最近不見客，請她回去吧。”

“多謝九兄一番心意。我要去看三郎了，九兄請回吧。”言罷離開。

雉奴點點頭，目送她離開，進了李恪的臥房探病。雉奴不由得嘟起嘴開始賭氣。他揮揮手讓人把箱子密封好留在這兒，一個人在薰風殿默默地坐了許久，看上去很孤寂。

李恪已經清醒了，玄盈將九兄要玉穗入晉王府的事情告知給他。李恪問玉穗是否真的愿意。

“竟然還會有不愿意的人嗎？九兄地位尊貴，爵位又高至親王。，要是哪個婢女能跟了他，那也是正經的有品級入皇譜的主子?！毙厕D頭看了玉穗一眼。

李恪吃了一塊糕點，笑道：“不知妹妹如何看待妻妾之道？若是妹妹生而為婢女，是愿意入晉王府為妾呢，還是？”

“若是九兄有意于玉穗，主動向我討人，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是要順應九兄的心意，再者也是給玉穗尋了一個富貴前程，我當然希望她日后爬得越高越好。但要是九兄無意，那即使別人強行給他塞人，他也會撂在后頭，不管不理的。到時候只能守著個冷冷清清的院子，連出東宮或是出后寢一回的機會都是少得可憐了，不值得?！?

“妹妹倒是不介意妻妾間的明爭暗斗嗎？”

“嗯？”玄盈剛低頭拿了一塊糕點，聽他問到這個問題，忍不住挑了挑眉，答，“這爭斗哪是東宮和后寢獨有的呀？難道那些名門世家或是小門小戶的，就沒有這般爭斗嗎？在我看來，只要有人，有利益，就不可避免地會發生這些。依照我的心思嘛，要是選夫君，這人品年齡樣貌是最要緊的，其次便是對方有無心意，接著便是考量家世門第，前途官位了?！?

李恪緊接著問：“那若是圣人選秀而年貌與秀女相差甚大呢？”

“那何苦還要卷入這后寢無休無止的漩渦中來呢？既然都是要明爭暗斗的，浪費自個的青春美貌和萬般心意就為了搶一個又老又丑的男子，有何意義??？”玄盈搖著團扇，悠悠道來。

李恪又問：“那若是秀女也與妹妹一般想法，但是被迫參選，又該當如何呢？”

“其實，若我是為人父母的，就該早早地為子女定下一門年貌相當的好婚事。若是姑娘家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卻無親事，又不想參加選秀，那豈不是自找麻煩了嗎？”玄盈道。

李恪展露出笑容，道：“那妹妹認為，嫁給世家做妾室和嫁給小戶為正妻，哪個更可?。俊?

“要是那世家子弟是個俊朗的青年人才，且人品端正，那做妾也無妨。反之，若是那小戶的兒郎有此特點，那便嫁與他做妻子?！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