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喬翊想到陳韶九最后說的那句話,又很輕地嘆了口氣,繼續(xù)用白色的軟布擦著玻璃桌面。玻璃窗外,琉璃萬千。
他的腦子開始緩慢放起了一支舊曲子,木吉他和花。
兀自循環(huán)十遍,終于厭倦。
這是一家二十四小時經(jīng)營的店,老板是個講起中文尾音生硬的日本女人,年紀(jì)大了,身形走了樣,卻保持著少女一般的爛漫和無知情懷。
于是,給店起了個文藝腔很濃的名字——“等一個人。”
這個名字一度讓鐘喬翊很是嫌棄,他和老板建議說:“不等一個人難道你還等半個人那?這名字……你還愛而不得呢?大嬸你是不是在暗戀隔壁老板娘的兒子啊?”
結(jié)果自然是被老板揪著耳朵罵得很慘。
作為一個臨時服務(wù)生,就算和老板混得再熟,也總歸是不可能有店名的決定權(quán)。臨近晚飯的時候客人也不是很多,今天是周五,鐘喬翊要上夜班,于是泡了杯咖啡提神。
夜幕降臨,就在他百無聊賴地在腦中第十一次放映起舊EP的時候,風(fēng)鈴聲叮叮咚咚地響起,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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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還以為是誰呢。你們仨有家不回干嘛來這里?”
楚尹尹把單肩包一甩,“怎么,我楚尹尹還不能出來玩了?這不想著明天就周末了,給你撐撐場子,來喝點飲料。”
“呦,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
鐘喬翊瞥了一眼陳韶九,“干嘛還拉上人家好學(xué)生顧錦書?晚上她爸媽……”
“你就會操心人家錦書吧!我們親自登門請錦書出來,剛好她家吃完晚飯了,必須給我倆面子呀。顧云寄看我們仨女的,不好意思一起,不然他肯定黏著錦書過來了。”
“就是有錢沒地方用吃飽了閑的是吧?”
“話不能這么說啊喬翊。”
顧錦書一邊應(yīng)著,一邊從書包里掏出課本和演算紙,攤在光潔的玻璃桌面上。暖黃色的燈光讓視線有些模糊,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眼,繼續(xù)紙上演算起那些似乎永無止境的題目。
“小梳子,這么認(rèn)真干嘛呢?作業(yè)不算事兒,明天就周末了,珍惜啊兄弟。”
“作業(yè)做完了才能安心玩。”
鐘喬翊拿著菜單走過來,問道:“那么三位純潔無瑕的少女,想點什么?”
楚尹尹把玩著手機,沒思考就答道:“兩杯冰可樂,一杯烤奶,隨便來點雞柳啊南瓜餅啊什么的就行了。”
“……”
“那個女孩子這么認(rèn)真,是你同學(xué)哦?”老板輕聲問道。
“是啊,還是我初一就認(rèn)識的,老朋友了。”鐘喬翊頭也不抬地答道。
“羨慕這種人嗎?”女人問。
瞥了一眼安靜埋頭演算題目的少女,認(rèn)真的眉眼,干凈的側(cè)臉,鐘喬翊彎起嘴角笑了笑,“小丑躲在不起眼的面具后面就好了,干嘛想那些有的沒的。”
“可是,那樣的孩子才像學(xué)生的樣子啊,”女人輕輕望了望鐘喬翊專心調(diào)可樂的側(cè)臉說道,見沒有得到回應(yīng),便頓了頓接著說,“你看你的同學(xué),制服穿得整整齊齊的,書包平平整整,人也干干凈凈,言談舉止都一副好有修養(yǎng)的樣子,喝飲料的時候還不忘溫書。你也是個好好的孩子,為什么就不能學(xué)學(xué)人家,年紀(jì)輕輕干嘛整天一副……”
“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鐘喬翊順口接道。他向可樂里加冰塊,白色的澄明給黑色的液體帶來了濃烈的清涼。
女人有些錯愕,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
“那那個短發(fā)的小帥哥也是你同班同學(xué)呀?”
“哪有小帥哥?”鐘喬翊莫名其妙,望了一眼楚尹尹才明白老板話里的意思,無奈地扯扯嘴角,“那是個女的……”
那個一直坐在椅子上演算題目的少女抬起拿著直液筆的手,說道:“老板,這個墻壁燈一直在閃的樣子。”
接著她指了指墻壁上明明滅滅的閃爍著的一盞暖黃。
陳韶九也笑了:“對啊,眼睛被晃得好痛。”
像是終于找到了話題一般,女人推了推鐘喬翊的肩膀,“喬翊呀,快去看看,是不是哪里接觸不好。”
這小子,這么漂亮的女同學(xué)也愛搭不理。
耐著性子,鐘喬翊端起餐盤走了過去。兩杯盛滿了冰可樂的白色的玻璃杯壁凝結(jié)了點點的水珠,散發(fā)著溺人的涼氣。
陳韶九正安靜地坐在柔軟的座椅上,托著腮困頓地看著燈光的閃爍。然后見鐘喬翊微微地朝自己的方向側(cè)俯下身,接著,伸長手臂探在那盞接觸不良的墻壁燈上,頭仰著。
一時之間,陳韶九有些心慌,那人的襯衫店服輕輕摩擦到她臉上,有些癢癢的,隱隱還可以感覺到那具年輕而挺拔的身體散發(fā)出的些許熱度。
洗衣皂的味道,沐浴液的味道,薄荷的味道,青草的味道。
這個年紀(jì)的男孩子特有的干凈而純粹的味道。
只屬于鐘喬翊的味道。
“修好了。烤奶馬上來。”
碰過那人T恤的右臉頰,陳韶九神經(jīng)在緩慢地灼燒。
像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顧錦書問:“你怎么了?”
“沒沒沒……”
“那你臉怎么這么紅?”
“我……”
顧錦書淺笑著搖搖頭,“我還不知道你呀,干嘛這么遮遮掩掩的,大家都是這么熟的朋友。”
楚尹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壓低聲音道:“陳韶九,你該不會喜歡……”
陳韶九的臉更紅了,也不說話,算是默認(rèn)了吧。
“可是我記得喬翊跟我哥說過,他喜歡的,是謝依棠……”
“我去,我怎么沒看出來!鐘……”楚尹尹大叫著站起來,立馬被陳韶九捂著嘴強行摁住,然后回頭對那一兩桌的客人笑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不是……”楚尹尹掰開陳韶九的手,低著頭,聲音也壓得低,“鐘喬翊居然有喜歡的人,隱藏得夠深的呀!陳韶九你知道嗎?”
陳韶九無奈地點點頭,“我知道。”
“我去,敢情你們四個就瞞著我一個!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覺得我嘴巴不嚴(yán)實?”
“你想多了尹尹。”
“那謝依棠跟我們是同個初中的,我也不知道鐘喬翊怎么就喜歡她吧,反正初三那段時間天天把她的名字掛在嘴邊,還經(jīng)常送飲料給她喝。我一看就看出來了,根本不需要鐘喬翊跟顧云寄坦白。”
“高一那會兒呢?高一我跟鐘喬翊老好了,怎么沒見他去找她?”
“那說明他掩飾得夠好唄,而且那會謝依棠在一樓的班。”
“我tm……我tm就說鐘喬翊怎么老拖我們幾個去一樓,我以為他自得其樂就沒問他,沒想到啊!”楚尹尹震驚,“那你還喜歡?”
“這玩意誰控制的了。”陳韶九撇撇嘴,“反正鐘喬翊沒跟她在一起,我又不是沒機會。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就是這個理兒。”
“這謝依棠是個什么來頭?”
“你沒見過的,現(xiàn)在在物化地14班。”陳韶九道,“聽說家里很清貧,她也有出來打工,沒幾個女生愿意跟她玩。鐘喬翊估計看她內(nèi)斂安靜吧,就是跟他截然相反的樣子。”
“大瓜,絕對是大瓜。沒想到鐘喬翊那種混小子還有這種……”楚尹尹咳嗽了兩聲,拼命忍住自己想一巴掌呼死鐘喬翊的沖動,又把聲音降了一個度,“我想看看她長啥樣。”
“你們嘀嘀咕咕什么呢?”鐘喬翊端著餐盤走過來,“說我壞話呢是吧?剛剛我整烤奶的時候打了好幾下噴嚏。”
三人面面相覷,趕緊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