忱澈一晚上沒回消息,也沒接電話。第二天去上學,發現身側的位置也是空的。
新上任的班主任教數學,是個和藹的瘦弱地中海小老頭,他在早讀課上走過來跟顧錦書說忱澈請假了。
“是誰打電話來幫他請假的?”
“他的哥哥,請的事假。”
顧錦書疑惑他哪來的哥哥,把人都篩選了一遍后想到了林助理。
她給唐景琛發消息,問他是否知道忱澈去哪了。
半晌后,唐景琛回:「如果哪里都找不到他的話,可能在北巷貫中路 23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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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后顧錦書又把顧云寄忽悠走了,后者狐疑地盯著她上下打量:“真的是去找謝依棠?”
少女一臉嚴肅,“是的。”
“你最好是。”顧云寄道,“今晚會下雨,早點回來。”
“好噠~”
目送顧云寄上車離開,顧錦書一個人去了悅風小區。她來到忱澈家門口,敲了半天門,沒得到回應。
她側耳聽了聽,里面確實沒有動靜。
難道真的在那個地方?
顧錦書點開地圖查了一下路線,現在打車很堵,最好的方法就是坐四十分鐘地鐵再轉二十分鐘公交,真是夠遠的。
她決定去。無論如何,她也要知道忱澈現在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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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陳年宣紙般洇開最后一道赭紅,顧錦書在迷宮般的巷弄里踩碎滿地斜陽。書包肩帶勒進掌紋深處,白色口罩下急促的呼吸凝成白霧,驚起墻頭打盹的灰鴿。
當鐵鏈擦過石板的脆響刺破寂靜,拴在銹蝕門環上的杜賓犬突然暴起,獠牙撕碎的何止是暮色,還有她繃到極致的神經。
她嚇得不輕,趕忙加快腳步,終于看見門牌號上唐景琛給的數字。
顧錦書摘下口罩,推開虛掩的鐵門時,鐵銹正簌簌落在校服衣袖上,像某種帶著腥味的雪。
借著極微弱的光亮,她向著房子里望了望卻一無所獲。少女就這樣呆站在院子里,生怕上前一步過分叨擾,又舍不得后退一步。
殘破的玻璃窗將暮光割裂成菱形囚籠,而站在陰影里的少年仿佛褪色的剪影——忱澈的黑色棒球帽檐壓得很低,卻遮不住下頜處綻開的青紫。
顧錦書轉眼看見他時,又嚇了一跳——原來他早就發現自己的到來。
“你怎么來了?”
當少年的喉結在逆光中滾動時,凝結的血珠正沿著脖頸蜿蜒,如同暗紅荊棘爬過白玉碑。
“你受傷了……”
顧錦書往前邁了一步,試圖伸手觸摸他。
“別過來。”
他后退時扯動傷口,破碎的悶哼驚飛檐角棲鴉。
顧錦書看見他扭過頭去,顫抖的指尖正死死摳進身旁的磚縫,骨節泛著瀕死的蒼白,仿佛要把所有痛楚都碾進斑駁的墻皮。
而當她終于握住那截冰涼的手腕,少年猛然抬起的眼眸里盛著暴雨將至的海——瞳孔深處明明涌動著千言萬語,睫毛卻在垂落時筑起重重堤壩。
“你來這里做什么。”
他的語氣輕輕的,臉隱匿在黑暗里,顧錦書看不見他的掙扎,也體會不到他的無助與隱忍。
“你還好嗎?你不回我信息跟電話,也沒來上課,我很擔心你。”
“……還好。”
“你撒謊!”
顧錦書雙手撫上他的臉頰,讓他的臉轉過來,拭去他嘴角未干血漬的紙巾染成晚霞色,像絹紗拂過裂瓷。
他偏頭躲避的動作牽扯頸側傷痕,卻在她染著哭腔的“疼嗎”里驟然僵住。
暮色突然變得粘稠,某種比疼痛更尖銳的情緒刺破他緊繃的唇角:“錦書,我怕我不能保護好你。”
“我不怕。我只怕你受傷……”
尾音消弭在她發頂的顫抖中,他垂落的手掌懸在半空,終究化作撫去淚滴的蝴蝶。
她哭了,眼淚像斷線珍珠,叫人我見猶憐。
少年滾燙的呼吸落在她額角,星光正從他們相貼的指縫間漏下。顧錦書聽見某種冰面碎裂的輕響——或許是他強筑的心防,又或許是夜色里驟然蘇醒的蟬鳴。忱澈把臉埋進她散著薰衣草香的發間時,終于放任自己泄露一聲哽咽:“你該怕我的……怕這個連光明正大擁抱你都做不到的……”
她說話間的哭腔,好像足以震碎忱澈的心臟。
“傻子。以后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顧錦書的一句話永遠比旁人的安慰來得更加猛烈,忱澈被猝不及防的溫柔擊中,一股酥麻感自腦仁散布至四肢百骸,忱澈感覺自己手腳有些發麻。
冰冷的面具裂開,展露柔軟的血肉。
忱澈深深嘆了口氣,就那樣攬她在懷,不說話也不動,更濃郁的深沉侵蝕他的眼眸,英俊的輪廓在星辰下尤顯深邃。
你看,這就是我的錦書啊。
她是一個極其溫柔的人,這用來形容她太合適了。但她同時也是一個熱烈的人,在煙火人間中,能不動聲色地保持著自我。像落在河流里的星光一樣,點綴著她所熱愛的地方。
“你不要哭,天塌下來有我呢。”
話音剛落如蜻蜓點水般在顧錦書額頭上落下一個吻,轉而將她抱得更緊。
“沒事了。對不起,剛剛是我太兇了。”
邊說著邊揉揉顧錦書的頭,他的聲音就像是鎮定劑,女孩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
她靠在他的懷里,感受他的心跳聲。
在過去的那段歲月里,她能用枯竭的心靈記住所有的時光。這一生如亙古長夜,直至他出現,才算破曉。
她特別想對忱澈說的一句話就是,她沒有一刻不想他。
“錦書。”
“嗯?”
“我躲起來是覺得沒臉見你,蘇煜是因為我才這樣對你的……”
“我知道。”顧錦書輕拍他的后背,安撫道,“我不在乎,你不要內疚,沒有什么是我們克服不了的。”
忱澈微微一笑。
所以顧錦書的樣貌像一只小貓,性格像一位天使,就是天使小貓,忱澈想這并不夸張。
這位天使,可是伸手拯救了在泥沼掙扎的我呀。
巷口的流浪貓躍上圍墻,驚落幾瓣紫藤花。他們相扣的十指在月光下生長出藤蔓般的影子,而遠處便利店暖黃的燈光漫過來,將兩個顫抖的影子溫柔地,固執地,融成一盞不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