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慈的指甲深深陷進真皮沙發,蔻丹在昏光下泛著血痂般的暗紅。
她眉心驟然堆起三道細紋,抽動鼻翼,像是嗅到腐肉的鬣狗:“你說忱澈已經知道是蕭然了?”根根分明的假睫毛在眼下投出蛛網般的陰影,“下一步,不就是把你們那點腌臜勾當都扒干凈?”
她扭頭看著淡定調酒的耳釘青年,“你是哪里露了馬腳?”
蕭然的酒匙在雪克壺內壁刮出刺耳鳴響。他耳垂上的黑曜石釘映出蘇煜繃緊的下頜線,指尖推過來的那杯“教父”泛起詭異漣漪。
“他老子在云城一手遮天,養就這么多'獵犬',想找個我出來還不容易?”蕭然嘴角擒著一抹苦笑,琥珀色酒液在菱形冰塊間折射出細碎流光,映得他眼底明明滅滅,“你早該知道他的手段……我看我這個酒吧也快開不下去了?!?
“我開的藥,忱澈不吃,倒在我意料之中。他真是不輕易信任別人?!?
她把玩著手上的戒指,鉑金圈折射出鐐銬般的冷光。
“既然如此……不如魚死網破?!?
徐念慈捏碎裝飾用的迷迭香,汁液在虎口暈成青紫淤痕。
“蘇煜,就照我說的做吧?!?
蘇煜的酒杯忽然凝出霜花。他盯著徐念慈那枚和蕭然定制的情侶對戒——他不知道徐念慈是何許人物。當他恨意橫生時,好友蕭然忽然帶著她出現了,他們說和自己有兩個共同的敵人。
一個是忱家。而另一個,已經被判了死刑。
“魚死網破?”威士忌在他喉結滾動出毒蛇般的嘶聲,蘇煜抬起狹長的眼睛,瞳仁深處晃動著冰錐般的冷光:“徐小姐的網怕是金絲編的,破了還能婚紗頭紗用?!?
“你說什么?”
徐念慈猛地傾身,睫毛在霓虹燈下顫動如垂死蝶翼。
蘇煜搖晃著杯中的酒,淡然道:“你沒對我交底,我憑什么相信你?”
“阿煜。”
蕭然突然握住徐念慈的手腕,她腕間翡翠鐲子撞在酒柜上發出清越回響。
他手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笑容卻溫柔得近乎破碎:“當年我被一群混混重傷昏迷,是念慈割手喂我喝血,維持生命體征。這雙手……”他翻轉徐念慈的手掌,露出那道橫貫生命線的猙獰疤痕,“沾過我的血,就再不會背叛。”
徐念慈順勢將手指搭上蘇煜肩頭,吐息間帶著苦艾酒的香氣:“好弟弟,蕭然每次死里逃生可都有你陪著。我要是害他……”
她突然貼近青年耳畔輕笑,發間山茶花擦過他的耳垂,“你大可用那把腰間藏著的格斗刀,在我心口戳三個窟窿。”
尾音淹沒在蕭然突然擰開的古董留聲機里,黑膠唱片正卡在永恒的副歌段落:
“……我將以你愛人之血,澆灌我墳前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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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忱澈的黑色轎車正停在酒吧后巷,剎車燈在黑夜中紅得像凝固的血。
車載屏幕的藍光在忱澈瞳孔里燒出兩個窟窿。徐念慈的檔案頁面正在自動刷新,空白處浮現又消失的水印像極了小時候溺水時掙扎的氣泡。
“她果然不簡單?!绷种碇腹澾祿翩I盤的節奏開始紊亂,“我在一處監控中查到蕭然跟她有過密切肢體接觸——同一伙人。她給您開的藥確實沒什么特別成分?!?
忱澈降下車窗的瞬間,夜風卷來一絲苦杏仁味。他望向后視鏡,蘇煜的花店送貨摩托正停在三個車位外。
“傻子才這么明目張膽?!?
當第七次數據回溯失敗時,副駕上的備用手機突然亮起,匿名短信在黑暗車廂里投下鬼魅光影。
——「查無此人?!?
遠光燈如手術刀般剖開夜幕,忱澈的瞳孔在強光中收縮成兩枚冰錐。擋風玻璃上,他的面部輪廓正被數碼矩陣蠶食重組,徐念慈的證件照面容如同水鬼浮出數據沼澤般貼上來。喉結滾動時,他嘗到兩年前嗆入肺葉的海水腥咸。
“她看著像整過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林助理沉思了一會,道:“那我往這方面查查看,需要一些時間,要調用醫美數據庫交叉比對?!?
“嗯。身份空白才是最好的偽裝。”
他看著林助理認真工作,突然想逗逗他,于是模仿父親低沉的喉音,滿意地看著對方后頸爆出雞皮疙瘩。
林助理敲鍵盤的手指頓了頓,眼神變得飄忽不定,像是有什么話要說。
鍵盤聲在死寂中像垂危者的心電監護儀。忱澈的捕捉能力很敏銳,他看出對方的欲言又止,問道:“你想表達什么?”
“我……”林助理半晌才說出話來,“您跟董事長越來越像了。”
“哦?!?
“您不要恨他,當初他也是迫不得已?!?
“……不恨他?!鄙倌臧聪萝嚧?,夜風灌進來撕碎林助理精心打理的發型,“但我也不愛?!?
碎發掠過他虹膜時,倒映出徐念慈正從酒吧后門走出,彎腰鉆進了一輛邁巴赫。
“跟嗎?”
“不跟。我們回去吧?!背莱河幸幌聸]一下地敲著車窗,“來日方長,免得打草驚蛇?!?
車輛啟動,駛離了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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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書握著手機,蜷在藤編吊椅里,腳尖無意識摩挲著地磚縫隙——那里嵌著片褪色的玻璃糖紙,是十一歲那年顧云寄哄她喝藥時折的千紙鶴殘骸。
“夜里涼,穿這么少?!?
顧云寄站在身后,將羊絨披肩搭上她肩頭。
“在等忱澈的信息?”
“沒有?!?
“你騙不了我。”
樓下傳來糖炒栗子的叫賣聲,顧云寄的喉結動了動。他記得顧錦書初來時像只驚惶的雀,把第一顆栗子捂在掌心直到涼透,才舍得掰開分他一半。
“他……”
話尾被夜風揉碎,化作飛蛾撲在銹蝕的欄桿上。
吊椅吱呀聲里混進七年前孤兒院的秋千響。
顧云寄的指尖陷進欄桿青苔,那里藏著他刻過又刮去的“錦書”字樣。
顧錦書接過他的話,“他在忙,我知道,他跟我說過了。”
“但你還是期待他能在空閑時回復你?!?
少女沉默著擺弄手機殼上的掛件。樓旁種了一棵梧桐樹,風一吹,一片小小的葉子飄下來,落到顧錦書頭上。顧云寄抬起的手懸停在夜色里,最終只抓住吊椅為她輕輕推了推。
“哥。”她忽然回頭,瞳孔映著遠處便利店暖黃的燈牌,“那會我發燒,你背著我走了四條街找診所,還記得嗎?”
顧云寄的掌心在褲縫蹭出汗漬。那夜急診室的白熾燈下,十五歲的少年第一次察覺心跳失控——當護士誤以為他們是早戀學生時,他竟可恥地貪戀那瞬間的錯覺。
“記得。所以你呀,不要再生病了,我可不想背著你到處尋醫問藥?!?
少女笑了,笑聲清脆,“我就是突然有點感慨,你對我太好了?!?
手機突然亮起,消息提示音驚飛了棲在空調外機上的飛蛾。
顧云寄看著她的側臉被屏幕藍光鍍上一層冷釉,表情也變得柔和起來。
“哥?!彼﹃謾C邊緣,“如果有一天我告訴爸媽我跟忱澈談戀愛的話……”
晚風突然卷走未盡的話語,徒留陽臺上并排晃動的兩只拖鞋,像七年來始終錯拍的鐘擺。
顧云寄的指節攥皺了口袋里的水果軟糖,葡萄味的,顧錦書最喜歡吃。
當樓下再次傳來糖炒栗子的販賣聲時,他幾乎要脫口說出那個在齒間焐了幾年的秘密,卻最終只是將披肩往她身上又掖了掖。
“不知道。我去熱牛奶?!?
他踩著自己被月光拉長的影子退向廚房,瓷磚上殘留著顧錦書少女時期畫下的身高線。最上面那道刻痕旁,鉛筆寫的“追上哥哥”早已模糊成灰青的霧。
玻璃窗映出顧錦書查看消息時翹起的嘴角,顧云寄躲進廁所,擰開涼水撲臉,水珠順著他凹陷的鎖骨流下,冰得他清醒了些。
悄無聲息的悲歡喜樂,只是自導自演的一場夢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