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刪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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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錦書一回到房間就按了接聽鍵，剛想解釋自己為什么這么慢接電話，對方就嗓音沙啞地開口：“顧錦書，我好想你。”

她感覺自己老臉一紅，慶幸不是開的視頻電話。

“你在家里吧？”

“嗯。”

“今晚還開心……”

“新春快樂，錦書。”

顧錦書望了眼墻上掛著的時鐘，指針剛好指在12。

“新春快樂哦！”

“嗯。”他低聲道，“今晚不太開心。”

“怎么啦？是不是因為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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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轎車在馬路上平穩地開著，車內的暖氣倒是夠足，只不過這氣氛卻同窗外的深夜一般沉悶。

冬天的夜晚刺骨而漫長，閉上眼仿佛就會陷入冰寒的黑暗，在等待黎明中飽煎熬。

干枯的樹枝正在嗖嗖的寒風里簌簌發著抖，寂寥的夜里馬路上飛馳而過的車消失之后也只留下倉促而蕭肅的風聲。

不過車窗是緊閉這的，車里的人聽不到這聲音。

坐在后座的少年頭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清俊面容上充滿了疲憊，眼角邊也滿是倦色。

司機透過后視鏡反射的像，看到少年緩緩睜開了閉著的桃花眼，只一眼，便繼續專心地看著路。

窗外是云城并不奢靡繁華的夜景，但也依舊像是個大城市一樣街燈霓虹，車燈晃眼，車輛不斷從背后超車或與自己碰頭而過。根本沒有人會注意這輛貴出天際的豪車里坐著哪個大集團的少東家。

人們其實都只是專注干自己的事兒，彼此之間漠不關心，冷暖自知。

“李叔，辛苦您了，除夕夜還要來接我過去。”

“沒事兒，董事長吩咐的事當然得做好了。等你到了家我再回去也不遲。”

少年斂了斂眸。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

李叔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指的是誰。

“哦，董事長啊，今天一早就到了，還雇了幾個臨時工打掃衛生。”李叔道，“咱們也有好幾年沒回云城了。”

“是啊，四年了。”

“少爺，原諒我多嘴問一句……”

“李叔，你不用客氣。”忱澈牽動嘴角，“想問什么就問吧。”

“少爺，你的病痊愈了嗎？”李叔的神色看起來有些尷尬，“我前兩天還聽到董事長打電話詢問你的病情，是又反復了嗎？”

“是嗎。他還會關心我的病。”

忱澈將視線轉移，馬路兩旁的街燈和紅燈籠像是快速播放的電影，沒有一絲猶豫，毫不留情地倒退。

光與影交匯在忱澈白皙的面容上。眼中是流動的光暈，隔著車窗所有的景物都映入了他的眼。

但他眼神里的淡漠卻還是無法讓人忽視。

“已經好了，謝謝李叔關心。”

“……其實董事長很關心你的。”

忱澈敷衍地應了一聲“嗯”，又倒回座位閉上眼睛。李叔看他這個狀態，有些心疼，又深知這孩子的脾氣，一路上再無其他言語。

在這十五分鐘車程里，忱澈想起了所有的過去，在那模糊而斑斕的光暈背后……是一個人的影子。

那是他。但他知道那本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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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忱澈眼里，是無所謂年夜飯的。

像個機械一樣隨便吃幾口就說“飽了”，又覺得很敷衍，昧著良心加了一句“你們慢慢吃”，就準備離座。

忱西決臉微不可察地黑下來。

“菜都還沒上完，走哪兒去？”

林鍇雨端著一盤菜上來，笑道：“是啊小澈，再吃一點吧，畢竟年夜飯吧，大家也好不容易湊齊一起吃頓飯。”

“哥哥，這個、這個給你吃。”

忱澈低眸想了想，還是在座位上坐定。

眼皮突然跳得有些厲害，這是從幾個小時前就開始的事情，不知不覺間就連心頭也跟著眼皮的節奏突突直跳。忱澈閉上眼，再次睜開時眼皮已經停止了抽動，可莫名紊亂的心緒卻是愈發穩不住了。

“忱澈，等你高二讀完，小林會接你回BJ去。”忱西決慢條斯理地喝了口紅酒，繼續道：“手續也會給你辦。”

少年猛地抬頭。

“那我要是想繼續留在這里呢？”

“云城不比BJ，那兒有更好的教學資源，更何況，這里的政策規定……”

“那就把戶口遷回來。”忱澈冷冷道，“反正我是云城人。”

“可我不希望你留在云城。”

“我更不想去BJ！”

“那你不如給我滾回法國好好待著。”

“哎呀西決你真是，大過年的為什么要說這些話？”林鍇雨趕緊出來打圓場，“那個，小澈，你不要往心里去，你爸就是年底工作太累了，脾氣才會不好一點。”

“你不是覺得我獨立生活很好嗎？那你為什么又來干涉我的自由？”

“我是希望你去更好的地方發展！前天我打電話問過你的主治醫生，他今年五月份會來BJ見你，到時候你必須給我回去。”

見兒子沉默不語，忱西決就知道他也有這個意愿，于是語氣也柔和了些。

“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擺脫那些病的折磨，輕松一點，活在這個世界上。”

那也是拜你所賜。

忱澈要用十倍的力氣才能按捺住自己，沒把這話說出口。

他很想說，但是不敢說，也覺得沒必要說。

他一言不發地離開了餐位，回到房間，打開手機準備給顧錦書發信息時，就收到了丹尼爾的來電。

“Hey.Let me guess what you're doing now?”

“剛吃完飯。”

“你好沒趣。”對方用十分蹩腳的中文，一字一頓道，“都說讓我猜一下了。”

“Can you speak English? Your Chinese is really terrible.”

“That's too much. Do you speak French?”（太過分了，那你能說法語嗎？）

忱澈懶得理他，不一會兒這家伙就進入正題了。

“Did you take your medicine on time?”（你按時吃藥了嗎？）

“Of course.”

“That would be great. Did your father ever tell you? I will go to Beijing in May this year.”（那就太棒了，你父親告訴你了嗎？我今年五月將會去BJ。）

“He told me.”

“Emm…I will go there specifically for you，so you have to go to the appointment.”（我是專門為你去的，所以你必須赴約呦。）

“Then why don't you just come to Yuncheng?”（那你為什么不直接來云城？）

“Uh， well， actually， I will go to Beijing hospital to exchange and study.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is that when I went to Beijing before， it was very fun and I want to experience it again.”（其實我去BJ是交流和學習的。最重要的是，之前我去BJ的時候很好玩，想要再體驗一次。）

就知道這家伙。

對方又嘮嘮叨叨了好一會，被忱澈以電話費貴的理由強行掛掉了。

他走到落地窗邊看煙花升騰綻放，那璀璨奪目的光彩渲染了他一整個房間。

在車上閉著眼睛的時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著了，做了個夢，眼前浮現一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男生，但他沒有自己的戾氣和冷漠。

如果現在的忱澈是惡魔，那眼前這個男生就是天使。

那場景就好像是站在人群中，即使是在一個燈光根本就打不到的暗處，看不見他的模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搜尋他。

他好像比自己更適合活在這個世界上。

然后現實就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那些愚蠢的相信與飾演讓他終于在沉淪潦倒的日子里看清自己是何等愚昧。

世界上從來沒有另一個他。除了丟棄可笑的幻想，還必須直面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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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澈……忱澈，你有在聽嗎？”

思緒被猛拉回來，忱澈虛偽地笑了笑，又猛然發現對方看不到。

“我在聽。”

“你怎么好端端的不說話了呀？”

“沒什么，跟我爸鬧了點別扭。”

看樣子是不太想詳細說。

顧錦書正在腦子里搜索說點什么安慰他又不顯得蒼白的話，對方就又開口：“好了，不耽誤你太長時間，跟家人好好團聚吧。”

“不會呀，這也才打了五六分鐘……”顧錦書小聲嘟囔了句，“你自己都沉默了將近兩分鐘呢。”

“錦書！下來吃宵夜啦！別讓舅舅舅媽等太久。”

“啊我媽在樓下叫我，得掛了。”

“嗯。”忱澈道，“別太晚睡覺了。”

等顧錦書掛了電話，忱澈才松一口氣。

希望她不要發現任何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