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正午的驕陽炙烤著海州,海州大地正散發著滾滾熱浪與之抗衡,炎熱的夏季早已注定了它們的立場,這一對老冤家卻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這不僅僅是因為它們的實力懸殊……
當一方以強勢的姿態攻擊時,另一方必定凌厲回擊;當一方以柔和姿態出現時,另一方就沒了半點攻勢。不過主動權永遠屬于高空,太陽擁有著無盡光芒,它的光芒散發著無窮力量,主導著一切。弱的一方永遠仰望著它,不過那不是崇拜,只是環境使然,因為出身是不可選擇的。雖然勢弱,但它卻吃軟不吃硬,遇強則強,永遠不會后退一步,絲毫沒有半分軟弱。只是苦了大地上的小生靈。
那種經過高溫烘烤形成的、肉眼能清晰分辨的、如煙般蒸騰的熱量在瀝青質的地面上緩緩升騰,那個只有在夏季高溫鐵路軌道上才能看到的奇觀,但卻在海州地面上神奇的出現。
車道上零星地閃過幾輛汽車,它們遠去的身影被陽光拉得老長,若叫人看上一眼準能眩暈。
人行道上幾乎看不到人影,此時海州的市民都躲在窗簾遮蔽的房中納涼。
大家都知道中華大地上有三大火爐,卻不知道海州的酷夏絲毫不遜色于它們,無奈海州只是北徽省的一個地級市,雖然在北徽省管轄的地級市中排名第一,但與三大火爐的省會城市相比實在太小,根本沒有拉出來做比較的機會。
正因為海州城的炎炎酷熱,所以在夏天,如果沒有必要人們都只愿待在家里。
一串哀鳴的警笛聲沖向烈日烘烤的天空,穿透力極強的聲波短暫打破空中熱氣蒸騰平衡的同時,也打擾了附近人家的清夢。
哪又出事了,聽到這個聲音,人們的心下意識一緊,更有人已經把頭伸出窗外張望起來,“不會發生火災了吧?!?
畢竟海州這么熱,天干物燥,起火也正常。
可能是因為夏天的燥熱,人們的心也像這天氣一般躁動起來——一有風吹草動就開始胡思亂想。
佟塵輝坐在副駕駛,他左手拿出香煙,右手已掏出兩支,一支徑自放在嘴里,另一支向駕駛室遞去。
駕駛員是一個剪了平頭,看上去非常精神的年輕小伙子,他向佟塵輝笑了笑,然后輕輕搖了搖頭。
佟塵輝點燃香煙的同時,也打開了車窗。霎時,一股熱氣涌入車內。佟塵輝全然沒有察覺,不知是他已麻木,還是他已經對此有了免疫力,不過卻苦了旁邊的司機。
他猛吸了一口,香煙在嘴里回味數秒后,才被他緩緩吐出窗外。他平時是不在車內吸煙的,了解他的人只要與他同車都不會在車上抽煙,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但更多的是出于尊重。
連續幾個月的案子,今天中午剛剛結束,他已經記不清楚自己多久沒睡覺了。中午剛剛睡下,就被一個電話叫醒。
隨著煙霧在頭頂環繞,他的狀態才漸漸恢復,這才開始回想剛才電話里的談話。
電話是副局長龔勇親自打來的,副局長用非常嚴肅的語氣告訴他,城南出了命案,讓他務必去一趟現場。
佟塵輝知道,雖然副局長沒說什么,但從他的語氣就足以證明上面對這個案件的重視程度,所以,才一定要讓剛從一線撤下來的佟塵輝親自出馬。
佟塵輝是一位土生土長的海州人,家住昌隆鎮新月村,少時家貧,但貧窮絲毫影響不了他打抱不平的正義之心。樂于助人的他從小成績優異,從小到高中畢業獎狀貼滿了他家那面小小的墻。要說他家最好的裝飾,那一定是獎狀金燦燦的色彩鋪就的榮譽之墻。
客人來一般都會被那片耀眼的色彩所吸引,隨后露出贊賞與羨慕的目光。如果他家孩子在場,一定會成為強行對比的反面教材說教一番。
佟塵輝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海州學院。海州學院其實就是一個地方性的警察學院,只是并沒有用警察相關的字眼命名。當然學院還有其它專業,但是此學院的公安系統專業最為有名,在北徽也小有名氣,但若拉到全國范圍來比較那就排不上號了。
不管怎樣它還是為北徽,甚至國內輸送了大批人才,此校也不乏眾多知名校友。
佟塵輝成績優異,按理來說可以進入更高一等的學府,其實他不愿意去其它地方求學的主要原因還是因為他父母身體不好,腿腳不便,體弱還多病。
海州離家近,在海州上學方便來回照顧雙親,而恰好海州學院也有他夢寐以求的專業。
只是他家條件差,父親已經在親朋好友處借了不少錢,他父親甚至一度把自己買藥的錢積攢下來當他的學費。對于他家這樣的條件,如此高昂的學費幾乎讓他每年都有面臨休學的危險。不過還算不錯,因為通過父母與自己的努力也還能堅持下去。
可是天有不測風云,佟塵輝在海州學院求學的第二年母親就去世了。
沒多久老天又跟佟塵輝開了一個玩笑,在母親逝世的第二年父親也離開了他。
黑發人送黑發人的佟塵輝悲痛欲絕。與去年一樣,佟塵輝在父親墳前跪了三天三夜,最后昏倒在地上,幸虧被好心的村民發現,把他送到衛生院及時輸了葡萄糖才撿回一條命。
后來那位村民談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會說,“塵輝這孩子重情,媽剛走,這娃還沒緩過神,當爹的又去了。我知道突如其來的變故對他打擊肯定很大,我擔心他出事,就經常繞路去看一看。”那位村民感嘆了一聲,“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脾氣倔,給他水他不喝,給他食物他不吃,都跟他說了人死不能復生,要節哀順變……咋說都不聽,怎么勸都說不動。唉,還好我去得及時,要是去再晚一點可能就要出大事了。”
接下來還未走出悲傷陰影的佟塵輝,又遇到了新的問題。還未出身社會的他靠自己稚嫩的肩膀根本負擔不了學費與生活費,他一度想到了輟學。
后來村里人商量,這孩子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從小就優秀,已經上了兩年多的學,還有一年多就畢業了,不能半途而廢,更不能斷了這孩子的大好前程,于是決定共同幫助佟塵輝完成學業。
可對于本就不富裕的村民來說哪有這么容易,沒錢不說,自己家庭也面臨上有老,下有小的負擔,哪里還拿得出閑錢。
佟塵輝知道情況后果斷拒絕了村民的幫助,思來想去最后不得不把家里的老房子低價變賣了。房子破舊本就不值錢,對需要完成學業的佟塵輝來說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不得已他找到班主任說明情況。
班主任一直喜歡佟塵輝這個孩子,佟塵輝成績優異,理論功底扎實,心思縝密,聰明實在,心地善良……
幾十年的教學經驗告訴他這個學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心懷抱負,日后必定有一番作為,而且已經學習了這么久,眼看還有一年多光景就畢業了,這個時候放棄實在可惜。
班主任知道這件事對佟塵輝影響極大,他不敢耽誤,立刻把這個情況上報給了學校領導。
學校高度重視,經過討論研究后決定免除佟塵輝部分學費,而后又給他在食堂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雖然沒有工資,但佟塵輝的吃飯問題總算解決了。
不過佟塵輝依舊開心不起來,因為免除的學費畢竟只是少數,還有大部分需要佟塵輝自己負擔。
班主任知道佟塵輝的情況,知道他負擔不了,于是又把這個消息放了出去。天無絕人之路,很快就有一個人愿意資助佟塵輝念完大學。但是對方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要對資助人的身份絕對保密,不能對外公布,也不能告訴佟塵輝。
佟塵輝知道這個條件后哭笑不得,助人為樂卻不愿意讓人知道,那就是說他這個受助之人想要報恩也沒機會了。這樣想來他不免有些失落,但這是恩人的要求,如果他不答應,那他就會失去這次受助機會。無奈自己也只能在心里感激那個從未見過面的恩人,佟塵輝天天在心里為他(她)祈禱,祝他(她)好人一生平安。
房子低價處理后,除了父母忌日以及清明節,佟塵輝會回昌隆鎮新月村外,其它時間他都待在學校。但是從那以后每年的十月他還會去兩個地方——安溪鎮以及安溪鎮明興村。年年如此,每到十月他總會抽一天前去赴約。
后來老師知道佟塵輝賣房的事后,每逢暑、寒假都會給佟塵輝找一份臨時工作,工錢雖然不高,但是總算不用愁住宿和吃飯的問題了。
在老師、學校以及好心人的幫助下佟塵輝得以順利畢業,并且開始他夢寐以求的工作。
畢業后他被分配到海州市裕熙鎮派出所。由于工作出色,二年后他調到了海州。在這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開闊,他歡暢的呼吸著海州的新鮮空氣,他覺得這是一個能讓自己大展身手的好地方。他工作更加瘋狂。工作業績證明,他真的天生就是一個辦案的料。
沒過多久,他組建了一個令人羨慕的幸福家庭,并且很快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就這樣他升級了,他把當父親的喜悅化作工作上的動力。為人父對他來說是神圣的。他一直渴望愛情,渴望家庭,渴望有自己的孩子。這一切對他來說太不容易,所以他格外珍惜。小時候的經歷讓他比別人更懂得維系家庭。
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工作的性質徹底改變了他的家庭,同時也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的命運,他的人生。他的夢也隨之破裂,那是玻璃杯子從空中掉下,“嘭”的一聲,瞬間變成玻璃渣子似的破碎,一種無能為力的心碎。
那是他辦的第一個大案,海州市的大案。眼看就要將壞人繩之以法,他卻接到了一個電話,匪徒的威脅電話。
他什么都沒說,只是靜靜地聽著,直到電話另一頭傳來“嘟嘟”聲。
一股不祥的預兆讓他的心強烈的不安起來。他瘋狂的跑回家,家門虛掩著。
他快速拉開門,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片狼藉,屋內所有的門都大開著,卻不見一個人影,妻子和兒子同時失蹤。
他的心像跌入了冰凍的湖底,痛苦、無奈、絕望……
沒有猶豫抱著最后的希望他撥通了剛才的那個號碼,很快電話那頭傳來“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边@個好像判了佟塵輝親人死刑的聲音令佟塵輝心頭一緊。
突然“咚”的一聲,顫抖的手把手機掉在了地上。手機屏幕一下子沒了色彩,電池被摔了出來,掉在佟塵輝的鞋邊。
佟塵輝在慌亂中撿起地上的手機和電池,以最快的速度裝上電池,然后用顫抖的食指按了一下開機鍵。
可此刻顫抖的手像是不著調的五線譜上的音符,手指一移到開機鍵上就突然自動跳開。無論佟塵輝怎么努力,他的手指都點不到節拍上。
此刻在佟塵輝心中,打開手機就是連接生命線,開不了機無形中就是要他的命。佟塵輝急了,一聲悶響傳來,他的右手重重的轟擊在墻上,他皺了皺眉,疼痛感席卷而來,不過他根本不在乎。
經過這一拳佟塵輝的手不再抖動,但他的心卻顫抖得厲害,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妻子與孩子的影像。
佟塵輝緊張的看著屏幕,在心里默默祈禱,“快點,快點,快點呀?!焙孟窨鞄追昼娋湍芫认伦约旱挠H人一樣,可是今天的手機卻違背他的意愿——遲遲開不了機。
絕望中的佟塵輝一屁股坐到地上,痛苦的哭起來。
淚水已經遮住了他的雙眼,在模糊中他仿佛看見了妻子和兒子的身影,他下意識的向前探出兩步,然后對著前方一把抓去。結局顯而易見,他的雙手空空而回。
伴隨著一段音樂響起手機終于開機了,他拿著手機激動的撥通了剛才的電話,接連撥打幾次依舊是一個聲音,“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眼中包著淚花的佟塵輝抬起頭看著蒼白的天花板,臉上露出了無奈、絕望的表情。他知道對方故意報復、折磨他,想看自己痛苦絕望的掙扎。
他冷靜下來,一個人想了很久,從自己接觸這個案子開始,一直到今天發生的種種事件,他作了無數種設想,最后確定了兩種可能。
第一,這些綁匪與現在這個案子有關,他們是幾條漏網之魚,佟塵輝抓了他們中的重要人物牽連到他們,不但斷了他們的財路,更是已經把他們逼到了絕路,他們這次的目的只為出口怨氣報復佟塵輝,待干完這最后一票便遠離海州。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海州。
第二,目前抓的罪犯可能只是其中一個頭目,他是出來頂罪的,幕后還有指使者,而這次綁架就是幕后最大的黑手一手策劃的,他在提醒佟塵輝,目的在于警告佟塵輝要懂得適可而止。
這是有預謀的綁架,顯然已經對佟塵輝調查了一番,做足了充分準備?,F在對方聯系不上,佟塵輝斷了線索,他們不但掌握著佟塵輝的軟肋,還控制著主動權。如果有需要他們肯定會主動聯系佟塵輝,如果他們不聯系佟塵輝這個事情幾乎無能為力。因為在找到這些人之前,他們會把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變成一具具尸體,甚至更有可能連尸體也不留下。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保持冷靜,等待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佟塵輝雖然這樣想,但是內心的絕望、痛苦絲毫沒有減弱。
也許,該來的終究會來,注定的命運誰都逃脫不了。
佟塵輝心里堵得慌,是難受得要窒息的那一種,他想大聲吼叫以此來緩解心中的壓抑??蛇@一刻,他嗓子嘶啞,不管多么痛苦都發不出聲來,唯有臉上的兩行液體證明他的痛苦,唯有無助的眼神證明他的絕望。
那天他拿著手機游蕩在海州的大街小巷,他希望碰到他的親人,雖然他知道那只是癡心妄想,他渴望發現什么可最終一無所獲,他期盼手機突然來電可手機根本沒有動靜。
他對海州非常熟悉,可疑之處他總會停留,可終究還是什么都沒發現。
天色已經暗下來,路上的燈突然一下子全亮起來。佟塵輝發現這些平常最普通不過的燈光此時如此晃眼,因為現在的他看來,這些燈就是可憐他的孤獨才閃爍著給他溫暖的??蛇@溫暖不管用,根本解決不了他的難題。
路上不時有行人與他擦肩而過,但沒人會看他一眼,因為路人都有目標,他們加快步伐想早一點到達那里。
“媽媽,我好餓?!币粋€迎面走來的男孩發出的聲音吸引了佟塵輝。
這個孩子跟自己的兒子差不多大,佟塵輝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孩子所說的媽媽,一股心酸感傳遍全身。
“很快就到家了,先忍一會,到家我們就開飯,爺爺奶奶都等著我們呢,乖啊,小寶最聽話了?!?
“袋子里有蛋糕,先給個小蛋糕給我墊墊肚子吧。”小孩靈機一動,看著他媽媽提的口袋舔著嘴唇說道。
“好,依你,依你。”那女人展露出母親特有的慈愛。
佟塵輝突然轉過身,看著那對溫馨的母子。
小男孩時而天真的跳起來,時而抬起頭看著他母親,時而看看遠處燈火通明家的方向……
聲音逐漸遠去,那兩道身影最后被吞食進遠處的夜色中。
燈火依舊,路上已經漸漸見不到其他人影,路燈下只剩下佟塵輝孤零零的身影。
佟塵輝抬眼向路盡頭看去,那邊是住宅區,早已燈火通明。燈光像懸掛在房子上的星星煞是迷人,其中一顆就是在等剛才那對母子的吧!佟塵輝感嘆。
人間燈火真好,微光雖朦朧,卻真實有溫度,只是那些溫度不再給佟塵輝。這佟塵輝當然明白,但是那些像星星一樣的燈火依舊裝載著佟塵輝的夢。他知道從今天起夢已經遙不可及,也許等他的燈從此刻開始再也不會亮起來。
佟塵輝對著那棟住宅自嘲似的一笑,好似在與它道別。
轉過身佟塵輝繼續追逐著光亮,沿著路燈一路走來,路邊的黑暗碎了一地,掉落在地上的余燼在燈光的照耀下轉瞬即逝。
佟塵輝好像暗免,因為那些黑暗似乎都是因為佟塵輝經過才被驅散開的。
一路走來表面上佟塵輝漫不經心,其實他一直都在細心的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只是他想尋找的根本沒有。
賊是聰明的,特別是賊的升級版,他們可不按常規出牌,一般的賊可沒有他們心狠手辣,況且還是早有預謀……
也許他們早就出了海州城,或者已經離開了海州。
佟塵輝不敢再想下去,他快速向前走去,瞬間鉆進一個隱蔽的拐角處。他用顫抖的手摸出手機,緊張的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頭依舊傳來:“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沒開機,難道準備今晚過后再聯系,還是他們準備多折磨一下自己。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走到中山路,警察局就在這附近。
這時他看見路邊有一個亮著燈的小賣部,就走進去買了一瓶水。在老板找零錢的間隙,展示臺上花花綠綠的香煙吸引了他,看見這些香煙他像看到希望一般,迫不及待的買了一包,拿在手上一看又覺不夠,于是又向老板要了四包。
剛出店門,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回過頭來問道,“老板,有酒嗎?”
“有。”老板抬起頭看著他,“要什么酒,幾瓶?”
佟塵輝想到自己不喝酒,明天還有工作,于是回答道,“白酒,一瓶?!比缓笥肿匝宰哉Z似的說道,“白酒好,有勁頭。”
“有勁頭好啊,我也喜歡白酒?!崩习鍎偲鹕碜吡藘刹剑蝗幌氲搅耸裁矗剡^頭問道,“要多少度的?”
佟塵輝滴酒不沾,對酒還真沒研究,于是問道,“你這兒有多少度的?”可轉念一想,自己不喝酒,說不定一會自己的電話就會響,買著喝不喝都不一定,于是補充道,“就拿最低度數的白酒吧!”
但老板還是回答了他的前一個問題,“有45°和58°兩種?!?
佟塵輝拿上酒和煙就朝警局的方向走去。
今天大門王叔值班,看到佟塵輝朝門衛室走來,老王微笑著向佟塵輝招呼道,“來加班了?”
老王雖然嘴上這樣問,心里卻非常納悶,上頭不是說今晚休息嗎?這是什么突發情況,可是也不見其他人來呀,老王感到奇怪。
一般要有重要案情的時候才能在晚上看見他們,佟塵輝他們已經加班差不多三個周了,聽說案子有了重大突破,上頭通知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晚,今晚養精蓄銳后要直到案件解決才能休息了。
老王在心里感嘆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挺拼的,像極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嗯?!辟m輝微微一笑禮貌性的點點頭,然后說道“王叔今天您值班啊?!?
王叔在佟塵輝調來前就已經在這里上班了,聽說以前是部隊上的,后來犯了啥事自愿來公安局當門衛的。
王叔已經到了退休年齡,他為人熱心,就是喜歡打聽別人的事,也就佟塵輝稱呼他“叔”,“您”。其他人要么什么都不稱呼,要么叫他老王。
王叔也樂意別人叫他老王,除了覺得這樣叫親切,又接地氣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他喜歡這個“老”字,他覺得“老”字有輩分,大氣。
所以更多的年輕人一般什么都不稱呼,直接問好,年紀和他相仿的就叫他老王。
進入大門后佟塵輝便快速向右手方向的刑偵大隊走去。
進入辦公室佟塵輝開始翻閱起資料,多年來佟塵輝在海州辦理過的案子很多,的確干了不少實事,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即便如此,他隱隱覺得這次綁架與這次調查的案子有關。
他翻閱了所有的資料,卻沒有一點頭緒,頭腦反而越來越亂。
他索性收起資料,打開一包香煙,迫不及待的點上了一支。
由于是第一次抽煙,吸得又急,他不小心被嗆了一下。
佟塵輝劇烈的咳嗽了幾下,眼淚差點沒被嗆出來。待平穩下來,他厭惡的看了一眼拿在右手的香煙,心想看來這個還是不適合我,于是干脆直接的掐滅了點燃的香煙,又把剩下的部分扔進了垃圾筒。
他再一次用顫抖的手撥通那個電話,得到的答案仍舊是:“你好,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突然,一向沉穩的佟塵輝瘋了似的吼道,“你們到底要干嘛?”他雙手抱住頭,崩潰似的蹲在地上……
刑偵隊辦公點離門衛室最近,老王聽到聲音心中納悶,從佟塵輝第一天上班到現在,還從來沒有見過他對誰這么大聲說過話,況且現在里面除了佟塵輝根本沒有其他人。
正在老王疑惑的時候,佟塵輝辦公室的燈突然熄滅。老王以為佟塵輝已經辦好事準備離開,卻遲遲不見佟塵輝走出來。
他卻不知道,蹲在地上臨近崩潰的佟塵輝,關上燈后就鉆到辦公室最僻靜的角落蜷縮成一團。佟塵輝的雙手緊緊的抱著兩條小腿,大腿緊貼著身子,額頭放在膝蓋上……
他的世界崩潰了,碎了一地。他想放聲大哭,可是又怕別人聽到。他努力平復心情,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此時的情緒,最后瀕臨崩潰的世界的暴風雨最終被壓制成小聲的抽泣以及佟塵輝顫抖的身體。
此刻佟塵輝心中雖然翻滾著驚濤駭浪,但除了眼中滾落的珍珠外,所有的情緒都被他壓制在心里。一個人痛苦與絕望時的模樣也不過如此吧!
最后他還是打消了報警立案的念頭,對方清楚自己的身份,在沒有頭緒的情況下貿然出手,把歹徒惹急了非但救不了人,后果可能是殺人滅口。
現在佟塵輝需要冷靜,需要等待。佟塵輝也明白等待是痛苦的,也許等到的是壞消息,也許永遠都等不到消息。他決定明天如實上報情況。手機被他扔到了另一個角落,現在他怕聽見手機鈴聲。
那天他沒有離開警局,他就這樣一個人蜷縮在那個狹小的角落待了一晚上,他認為狹小的角落有安全感,這里容下了他的身體就再也裝不下其它,這里是屬于他一個人的空間。這一刻心跳前所未有的真實,連呼吸都如此清晰,待在這兒踏實,也溫暖,讓他知道他還是自己。
不過那夜他的耳朵里總是不斷傳來那個男人粗魯暴躁的威脅聲,聽著聽著,他又哭起來。那是一種蒼白、無力、無奈的哭泣,也是一個男人絕望的哭泣。只是當時他沒想到,那個聲音會像宿命一般纏繞他一生。直到他死掉的前一刻,那個聲音也不忘再來折磨他一番。
佟塵輝盼望天明,好像天亮了就有希望,好像天亮了一切就會真相大白,天亮就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就好像他的心事會像黑暗一樣被黎明的曙光所驅散。天明真好,天明就如實上報,佟塵輝在心里默默念叨。
一宿沒睡的佟塵輝終于盼來天明,黑夜漸漸退場,天邊開始泛白,白晝的光透過玻璃從窗戶灑進來。
看著晨光佟塵輝頓時來了精神,他從角落鉆出來,陽光照在臉上,溫暖瞬間傳遍全身。
佟塵輝推開窗戶,一股溫柔的晨風向他迎面吹來,清爽充斥全身。以前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溫柔,原來清晨可以這樣美好,要是往后的每個清晨都可以跟妻子和兒子分享這樣的美好該有多好啊,佟塵輝心想。
佟塵輝在享受這份溫暖的同時,也著急的等待著同事的到來。上班時間越來越近,但佟塵輝卻覺得這段時間過于漫長,好像窮極了他的一生。
清晨佟塵輝第一時間將情況報告給王局長。王局長分析,這起綁架應該與當前佟塵輝牽頭辦理的案件無關。由于佟塵輝還肩負另外一個重大案件,所以王局長決定這個綁架案由他親自出馬,以解決佟塵輝的后顧之憂。
佟塵輝把電話里那個男人說的話又重復了一遍,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低沉,那幾句話像鋒利的爪子一般撕扯著他的心,此刻他心中正滴著血。
佟塵輝把那個電話號碼交給了王局長,最后還陪王局長去了一趟案發現場——佟塵輝的家。王局長帶領的辦案小組收集了案發現場的證據后,佟塵輝就一心撲在先前的那個重大案件里。
那個電話再也沒有打過來,綁架案也一直沒有進展,佟塵輝也沒有來得及過問。他相信王局長,因為他認為一個能當上局長的人一定有過人之處,另外一個原因就是他準備全力以赴偵破這個案子,然后再集中所有精力來解決這個綁架案。
兩個案件交織在一起,讓本就心煩意亂的佟塵輝無從下手。對佟塵輝來說兩個案件都太重要,他精力有限,顧此必然失彼,他要快些抽身出來,佟塵輝相信只要集中精力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佟塵輝負責的那個重案很快就在所有人的詫異聲中提前結束。佟塵輝暗自松了一口氣,現在他沒了羈絆,是時候全力以赴處理綁架案了。
人們都在為邪惡勢力覆滅拍手稱快時,卻不見佟塵輝臉上有半點笑容,因為佟塵輝已經一頭扎進另一個案件里。他要破案,必須破案,還要以最快的速度破案。
為了人質的安全,綁架案是沒公開的,除了王局長帶隊的幾個成員知情,其他同事都不知道,所以對于佟塵輝的行為旁人都難理解。有人說他故作高深,有人說他從容淡定是做大事的料,有人說他不慕虛名……
卻鮮有人知佟塵輝此時心事重重。他有兩個顧慮。
第一,這個案子的壞人雖然已經伏法,但佟塵輝總覺得還是少了些什么,直覺告訴他這個主犯陳冬沒有當主謀的能力,影響如此大的案件一個陳冬根本撐不起場面。陳冬一口承認了所有的罪責,并且在認罪材料上簽了字,但就在當天那個毫無征兆的夜晚陳冬突然自殺了。佟塵輝敏銳的覺察到這個案子比想象的要復雜,肯定有一個環節出現了疏漏,只是現在陳冬已死,所有的線索突然中斷,原本他想以陳冬為突破口尋找線索的行動就戛然而止。
其二,第一次收到電話后佟塵輝再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他擔心自己的愛人和孩子已遭遇不測……此時的佟塵輝正遭受著絕望和痛苦的煎熬。
佟塵輝抽煙的頻率更加頻繁,許久未剪的胡須加上略顯邋遢的裝束,讓他看上去一下子比一周前整整蒼老了十歲。
沒多久佟塵輝受到上級嘉獎,在受到上級嘉獎后的一個小時,他還收到一個盒子。盒子上粘著一張紙條,上面赫然寫著:“獻給海州市人民英雄佟塵輝!”
當同事把盒子遞給他的時候,他的手劇烈地顫抖著。
同事都認為,收到禮物的他太激動,卻沒人知道他看到盒子的那一刻,內心是充滿恐懼的。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不詳預感與擔憂都裝在里面。
別人都認為里面裝著喜悅與嘉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是潘多拉魔盒,那是他一生的噩夢——不能打開。
盒子靜靜的放置在桌上一上午,終于有同事忍不住好奇拿起了盒子,大家都好奇的看著。
佟塵輝本想阻止,可手剛剛抬起立刻又放了下去。阻止又有什么用,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人能改變,盒子里的東西更不能改變。
很多時候,人在現實面前非常弱小,在木已成舟的事情上,抵抗已經顯得微不足道,嘗試著接受或許更好。
他僵硬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也許這是最好的解脫。
“?。 蹦莻€同事驚叫了一聲,腳底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盒子里的東西散落在地上。
屋子里的人對于各種殘酷的場景見得還算多,可依舊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畢竟這事發生在海州警察局。
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海州,海州的各大報紙也爭相刊登,一時間佟塵輝成了海州大街小巷談論的話題。
佟塵輝名震海州的同時也失去了家庭。從那時候起,在這個世界上他是孤獨的,因為他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后面的路注定得踽踽獨行。在這個世界上他也是溫暖的,因為他永遠與人民站在一起,永遠與海州站在一起。
那天夜里他病了,再堅強的人,再強健的身體經過重重打擊依然會在頃刻間崩潰、倒塌。他在醫院度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歲月,一個月后才出院。
組織給他安排了休假,但他謝絕了,他覺得沒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崗位更適合自己。
自那以后他整個人都變了,煙成了他的家常便飯,白酒開始成為他的日常飲料……但唯一不變的是他對工作的熱情。從此,他跨入了另一種成熟。那是大多數人都不曾體會,更不能進入的一種狀態。
人們開始擔心他,看著他的生活狀態,都忍不住在私下議論兩句,然后又不約而同的搖搖頭。
可后來他用事實證明人們的擔憂顯得多余。由于出色的工作能力,他多次被提拔,還有幾次調到省城工作的機會,可他都拒絕了。他說自己這輩子是不會離開海州的,海州養育了他,他要留在海州,為海州人民辦事。
別人給他介紹對象,他也一一拒絕。他說他的心太小了,早已經裝滿了牽掛,再也塞不下其她人。
說親的人無奈的搖搖頭,默默地走開了。從此再也沒有人給他提親,在別人眼里他孤獨終老似乎已經成為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