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佟塵輝小女孩這才開始認真的看起室內的裝飾來。她的目光掃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房間的正前方的那面墻上,那面墻上貼著一張拼音貼圖以及一張乘法口訣表,那上面的字跡告訴小女孩這是自己寫上去的,之所以能較好保存是因為上面覆蓋了一層類似塑料膜的東西。左邊貼著的東西比較顯眼,是幾張獎狀,獎狀雖然已經開始掉色,但是歲月的磨蝕依然掩蓋不了獎狀散發的光彩。
右邊有一塊簡易的掉了色,看上去有些老舊的移動式小黑板,黑板給人的第一感覺還算精致,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黑板是自己做的,它的結構簡單,也算不上精致。
小黑板上粘著幾張便簽,第一張便簽上寫著:“爸爸,今天早點回家,好嗎?我和媽媽等你回家吃晚飯,因為今天是媽媽的生日!”
字跡歪歪斜斜,顯然寫字的人是一個年紀并不大的孩子。
旁邊的一張寫著:“這個周末學校要組織一次家長必須參加的親子活動,學生要寫出自己的活動感受,還要簽上父母的名字。可是您幾個星期都沒回家了!爸爸,周末您回家嗎?”
中間有一張寫著“親愛的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您都忘記了吧!我知道您這段時間忙,今天可能又不回家了,但您一定要保重身體,多喝水,在家的時候因為太忙,每次您都總是忘記喝水,在外面的時候沒有我提醒,您要記得喝水哦!另外注意休息,不要太勞累,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可愛并且愛您的兒子。”
小女孩發現這些便簽有幾個共同點:紙張都已泛黃,墨跡已經變淡,但沒有灰塵,每張便簽的下面都寫著顯眼的日期。
女孩認得出這些紙條上的筆跡屬于同一個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字跡開始變得工整,她知道這個筆跡的主人的書法在慢慢進步,不過她不知道這些都是佟塵輝被施了魔法定格了時間的記憶。
門的一側有一張桌子,桌子的左上角擺著一個地球儀,中間放著一個相框,相框里有一張黑白照片。照片里有三個人,那三人的頭像上好像被粘上了什么東西,從遠處看,根本分辨不出具體模樣,但是能分辨出照片上的性別,右邊站的是一個婦女,中央站著一個小男孩,她猜測左邊那個男子應該就是今天收留她的這個房子的主人,顯然這是一張保存了很久的全家福。
小女孩突然感到一陣納悶,為什么不見照片中的女主人和孩子呢?難道他們走親戚串門去了。她的腦海里僅閃現了一下這個念頭,她便迫不及待的向前走了兩步繼續觀察起這張照片來,照片頭像雖被什么遮了小部分,但距離越近,內容越發翔實。
就在下一刻,女孩的眼睛瞪得老大,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似的,靈魂仿佛都被震了一下,她硬生生的愣了兩秒,兩副似曾相識的面容浮現在她眼前。女孩的瞳孔收縮了一下,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她被記憶帶回到幾年前,記憶里有一個小男孩,還有一個年輕的婦女,跟照片上的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回到現實時,她的面部扭曲了,她呆呆的愣在原地,緊緊地閉上雙眼,一股熱淚還是從縫隙里面鉆了出來。
她突然睜開眼,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手拉起衣服的一角小心翼翼的擦拭掉粘在照片上的污物,頭像反而越擦越花。其實近看是能看清照片上三人的模樣的,只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充滿戲劇性的諷刺來得太突然,她真的接受不了,所以想看更清楚一些。
她慌了,慌亂中她突然看見桌上的水杯,于是立馬走過去,倒了些水在衣角上,幾個來回后清晰的頭像立馬顯現在她面前。她再一次看向照片,照片中小男孩左手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臉上還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像春天里盛放的花兒一樣美麗,清澈明媚的眼眸中透著一抹純凈無暇的光,那亮光點亮了小女孩的心,僅一瞬間便充斥到她的全身。
一個聲音突然在她的腦海里響起,“你好,我叫佟思睿,你可以叫我‘思睿’”……
這個聲音像夢魘一樣撞擊著她的心靈……照片依舊完好,房中景物未變,但是屋中人事已非,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像是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很痛,即將流血。
定時的風扇停止了轉動,房間里那股淡淡的霉味突然又彌漫開來,小女孩不小心吸入一口,嗅覺受到刺激的她輕輕咳嗽了一下。她從來沒有覺得惡心,這是第一次,但是她卻認為惡心是因為這是罪惡的味道,它們正在狠狠地刺激她的神經,同時給她帶來了一種難以言說又極其復雜的感覺,埋藏在心底深處的憂愁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勾起,她在這種感覺中度過了這個漫長的夜晚。
“咚咚咚!”沉寂多年的房門今天終于被敲響,“起床了,先洗漱,然后吃早餐。”
漫長的寧靜終于被打破,小女孩臉上流過的淚痕早已干涸,她解脫似的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打開房間門小女孩看見,餐桌上已經擺好一盤油條、一盤小籠包,左右兩側各有一碗冒著熱氣的豆漿。這樣的畫面讓小女孩的喉嚨不自覺的動了一下,一下子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餓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剛才她已經吞了兩下口水,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早餐。
“你已經出門一趟了?”
小女孩不相信桌上的早點是他做的,除了不相信他的技術外,她還知道他的廚房里目前還拿不出這些食材,現在時間還這么早,他的速度還蠻快的,小女孩在心里感嘆。
佟塵輝感覺自己耳朵聽錯了,這個不愛說話的女孩竟然主動跟自己說話了,他不禁睜大眼睛想確認清楚,小女孩晶瑩的目光正盯著自己,分明在等待自己回答。
“嗯!剛剛跑步回來,我有早起運動的習慣。跑完步就順便買回了早點,你趁熱吃吧!不用等我,冷了味道可就不好了。”
“我爸也有早起的習慣,也愛跑步!”小女孩笑著說道,“不過他跑步不僅僅是為了鍛煉,他還想減肥,只是不管怎么鍛煉都減不下來。”
“減肥……”
佟塵輝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他愣了一下,不過很快恢復過來。他擔心自己剛才的變化會引起小女孩的不適,于是微微一笑重新輕描淡寫的回答道,“嗯!是嗎?”
小女孩也對佟塵輝微微一笑,那笑容很甜,里面包含著小孩的天真與可愛,佟塵輝看著并沒有任何異樣的小女孩,緊張的心才慢慢放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對小女孩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好,也很奇怪,他自己也說不上,反正看著她就有一股親切感,他們昨天才見面,但是他卻感覺他們好像已經認識了很久。他能清楚的感覺到,從今天起小女孩對他的信任已經更近了一步,女孩對他已經放下了昨天剛見面時的那種防備。
剛準備回房間的佟塵輝轉過身來對小女孩說道,“嗯!對了,早餐過后我們就出發,你還要找你的家人,我也還有工作等著我做。”
很快佟塵輝換好衣服走了出來,小女孩已經坐在桌子旁邊,但是她并沒有動筷子,她在等佟塵輝。
佟塵輝微微一笑,“你先吃呀,我吃飯的速度可是很快的,我可不想待會等你哦!”
佟塵輝盡量把聲音壓到最低,他模仿著小孩子的聲調,他覺得要跟小朋友交流就要解除她們的防備,就要讓小朋友看到自己與她們的相同點,有了相同點才會有認同感,這樣更能讓孩子接受,更能打開她們的心扉,讓她慢慢適應新的環境,接受新的環境。相比這些其實他更怕自己不經意間的舉動嚇到她,因為他知道處于陌生環境中長大的孩子最容易產生自卑,人一旦產生自卑,如果不能正確引導以及及時清除,那么自卑感將會伴隨人一生,還會影響人一輩子,這個影響是貶義的。
“小朋友要多吃一點,現在正是你長身體的時候!每天都要補充足夠的營養,才能保證你健康成長以及每天能量消耗的需求,這樣才能長高高,才能擁有強健的體魄,才有精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佟塵輝一邊說著,一邊把兩個盤子推向小女孩。他偷偷看了女孩一眼,她正津津有味的吃著,“好吃嗎?”
“嗯!”小女孩滿意的點點頭,“好是好吃,只是……”
“只是什么?”佟塵輝擔憂的問道,難道是太咸了嗎?可是自己也沒覺得呀,他想。
“只是我爸爸也對我說女孩子不要吃得太多,不然會像他一樣長成一個大胖子,爸爸怕他的胖基因影響到我。”小女孩羞怯的看著佟塵輝,難為情的回答道。
聽完小女孩的話佟塵輝險些沒有暈倒,他表面平靜,內心卻笑開了花,“吃是人生存中最基本的要求,該吃就要吃,把握量是對的,但是適量的鍛煉也必不可少。”
佟塵輝心想她老爸肯定是鍛煉少了,不然也不會吃成一個大胖子,更不會把自己的痛點變成自己女兒人生中的一個告誡,佟塵輝不知道多么痛苦的領悟,才會把它引以為戒。
“嗯,所以我爸爸鍛煉的原因除了強身健體,另一個就是為了減肥,可是他的運動量越大吃得越多,剛消耗的熱量,一頓飯下肚就填上了,他還是一樣的胖,減肥對他來說根本沒有效果。他還說太胖了不僅不好看,更麻煩的是跑幾步就累得喘氣,很容易就被別人追上,所以他要求我控制食欲,控制體重,他不希望我長成胖子。”
“嗯!”佟塵輝點點頭,聽到最后兩句的時候佟塵輝皺了皺眉,不過小女孩并沒有發現。
“叔叔問你幾個問題,你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怎么樣?”良久,佟塵輝才說道。
小女孩點頭的同時放下筷子,瞪著兩只大眼睛看著佟塵輝。
佟塵輝有點蒙,忙解釋道,“繼續吃,家里不用這么拘謹,你只需回答就行了。”
“我已經吃好了。”小女孩依舊看著他,好像在等佟塵輝的問題。
“你在紅光小學上學,六年級,12歲?”
小女孩先點點頭,不過很快又搖搖頭,她覺得不對于是說道,“我在紅光小學上學,五年級,今年13歲,但是還要兩個月才滿。”
“13歲,五年級?”佟塵輝有些奇怪,他自言自語的說道。因為按理說13歲的年齡應該讀初中一年級,可她怎么還在上五年級,而且從她的個頭來看根本看不出有13歲。
女孩發現佟塵輝臉上的詫異忙解釋道,“我停過學,不然現在應該上初一。”
休過學,佟塵輝更加詫異,不過這話他并沒有說出口,只是在心中想想。其實讓他更好奇的是休學的原因,整整落下了兩個年級,除了生病等原因佟塵輝真的想不到還有什么可能,但他不好問,一來剛認識說過多怕引起她的反感,二來怕觸發她未知的痛,畢竟這樣的事佟塵輝接觸得多。
不過佟塵輝還是問了其它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話剛出口,佟塵輝就開始后悔,這不是在查戶口嗎,都怪自己多年的職業習慣。正擔心小女孩的反應,佟塵輝卻聽見了她的回答。
“我家住在城西,我姓韓,叫韓暮雪。”佟塵輝沒想到女孩的回答如此干脆利落,不愛說話的她熟悉后倒是落落大方的。
城西不是海州最混亂的地方嗎?聽到“城西”這個名字時,佟塵輝心頭一緊,這與昨天發生命案的地方是一個方向,出了城西,再往前一直走,如果上高速過幾個高速出口后就是發生命案的鎮。當然不走高速路也可以走老路,只是國道要繞路些,不過不管走哪條路,都必須經過城西。
城西位于城鄉結合部,范圍較大,其間夾雜著很多破舊的民房,除了本地居民外,外來務工人員大都集中在那里,那里人員復雜、治安相對較差,算得上滋生犯罪的溫床。佟塵輝的思緒一下子穿越到城西,難道這孩子也是外來人員。
“就這些?”小女孩似乎意猶未盡。
“嗯!”佟塵輝這才從思緒中穿越回來。“對了,你父親是哪天開始沒回家的?”
“五天前。”
“他是不是很胖?”佟塵輝立刻又補充道“就是很胖而且還很高的那種?”
小女孩點點頭,“嗯!差不多,的確是又胖又高的。”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所以,他也怕熱。”
“又胖又高!”佟塵輝自言自語,他的腦海里又閃現出那具尸體的模樣。
“前段時間有幾個人老來我家。”小女孩的聲音壓得很低,“我爸爸一直不敢回家。他們就一直等。那次以后,我再也沒見過我爸,我也不敢再回家,所以一直待在學校,直到昨天晚上被送到你們那里。”
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他們、他們好像在尋找什么。”
這些是什么人,他們在找什么,什么東西這么重要?佟塵輝在心里琢磨著,“他們一共幾人,各自長什么樣?”
女孩搖搖頭,然后移開了視線,“我沒見過他們,是爸爸來學校告訴我的。”
“你爸說了些什么?”佟塵輝迫不及待的問道。
小女孩沉默了一下,良久才緩緩說道,“他告訴我暫時不能回家,說有危險,但具體是什么他并沒有說,他還告訴我叫我這段時間注意安全,不要跟陌生人走,還說他會離開一段時間,如果一直沒回來就去派出所。”
“嗯!”佟塵輝點點頭,他感覺這個事情沒這么簡單。
“你家有什么特別貴重的東西?比如祖上傳下來的?”佟塵輝突然想起他們好像在找啥。
“我家雖然住在城西,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可家里也并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我們是從外地搬來的,我爺爺也沒有值錢的寶貝傳給我父親。”
女孩想了想又補充道,“反正我爸爸沒告訴我,只是、只是爸爸與我見最后一面的那天,他給我講了許多以前從來不會跟我談論的話題,我感覺到那天他想說的很多,可時間太短,他想告訴我的并沒有說完。臨走前他轉身的一剎那,我發現他居然哭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他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
小女孩面部肌肉緊繃,眼眶早已經濕潤,她咽梗著嗓子說道,“永遠都不會回來,仿佛在對我作最后的道別!”
看著泣不成聲的孩子,佟塵輝陷入了沉思,沉思不僅是同情小女孩,這孩子個頭不高,但還是比較成熟。想想同事與朋友的孩子,條件遠遠優越于眼前的這個女孩,他們大都生活在象牙塔,生活富足,性格大多任性,年齡相仿,卻沒有這女孩成熟、懂事。生活的優越性反倒降低了他們生存的技能,正像那句話說的那樣,“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生活給她帶來苦難的同時也帶給她成長。
她到底經歷過什么,也許每個人心底都埋藏著一段不堪入目的過往,我們只能把它當作回憶來品嘗,只是讓如此小的孩子來承受,是不是過于殘忍?
出于職業的敏感,不知不覺中佟塵輝對小女孩產生了好奇,對她的故事也慢慢有了興致,更大的原因是:他覺得小女孩的父親與案件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是職業警覺性的引導,似乎冥冥中也在牽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