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聽見有人在歌唱，在寂靜的黑夜里，無論天上是掛著圓盤似的月，還是點著微末的星，那個人依舊會歌唱，歌聲如春，夏時期的蒲公英，隨著微風，飄蕩在村里各處，甚至犄角旮旯。

小的時候，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只知道她在歌唱，而且唱得難聽至極，所以每每聽到她開始唱歌的時候，我就像躲避瘟神一樣，跑得老遠。但是我的小伙伴破頭，她還是很愿意去看，她是看戲似的看。她經常拉著我去，我不愿意，她又拉著其她人去。那時我就覺著跟她們不是一路人。于是也不愿意跟她們玩了，我寧愿自己一個人去河邊撿石頭，空著打幾個水漂，我都不愿意加入她們，因為我不覺得無聊。

有一次，我剛吃過晚飯，我母親帶著我，出來散步，消消食。沒走幾步，就聽見了歌聲，我搖了搖母親的手，示意讓她回去，我實在是不想看見那個像神經病似的瘟神，但是母親仿佛沒有聽見我內心的乞求一般，直直的拉著我走上前，我實在不想把母親歸于破頭她們那一類人，但是我也無法擺脫她的手，因為她的手此時正死命的拽著我，我是進退兩難。住在路旁的方大俠看見我這副忸怩的姿態，調侃道：“三根毛，怎么搞得像個女孩子一樣，破頭她們早去了，你趕緊去看看她在唱什么歌。”我白了她一眼，向來我就不喜別人叫我的外號“三根毛”，誰喊我這個名字，我一定會白她一眼，無論是這個方大俠，還是我的鄰居黃耗子。她們誰喊我“三根毛”必定是會受我白眼。

那時候看熱鬧的人早就圍上去了，所有人都看著池塘旁邊的“歌唱家”，地上的群眾仿佛是她的觀眾一樣，疏疏密密，所有人的目光緊盯著她，但是她沒有一點不自在。

我在那里沒有看到破頭她們，估計這群人精早就爬上樹梢，專心致志的看著這位“歌唱家”的表演。母親拉著我慢慢靠到人群中去，這是我長久以來，第一次離這個地方這樣近，準確而言是自從有歌聲以來的第一次，從前的我經常來。

我從未正眼看過這位“歌唱家”，只是常常被她可怕的聲音嚇走，這次因為母親的緣故，才得以窺見她的真容，但是看與不看已經沒有什么差別，這位藝術家，滿臉布滿泥垢，黑黑的，像是抹的鍋灰，頭發也亂糟糟的，干枯，分叉。我用眼神掃視著她，突然有人朝那位歌唱家扔了一塊石頭，她的歌聲也因為這個石頭中斷了，所有人都看著她，有的人笑了笑，有的人被突如其來的石頭嚇了一大跳。有的人搖了搖頭，但是她們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比在開村民大會時還安靜。可想而知，她們都在期待，期待這塊石頭會引發什么后果。給她們平靜的鄉村生活增添一絲趣味。

“歌唱家”停了歌聲，轉過身，望向朝她扔石頭的那個人。她一轉身，我才看到她后面禿了一塊頭皮。這讓我覺著，她就是個流浪漢，因為正常人不可能會把自己的頭發弄成這樣，就像我母親，總是梳著她那長且直的頭發，又是還會用護發素打理，所以總是有股子香味。“流浪漢”看著朝她扔石頭的那個人，她也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扔向了對方。人群之中頓時炸開了鍋，而她無所謂的接著又開始歌唱，她還沒開嗓，又一塊石頭朝她扔過來，這一回，砸在了她的腦門上，我朝著那個方向望去，是假大膽，這個人是個虛人，虛榮虛偽，少有人跟她來往，所以她家里經常進出一些外鄉人。“流浪漢”挨了假大膽一石頭，周圍的人原本喪失的看戲興趣，又被這一石頭找回。所有的人都看著流浪漢。我本以為，人的本性自衛，這跟什么都無關，畢竟生活就是活著，活著就要免于別人的傷害。

本以為流浪漢也會拿起石頭砸向假大膽的腦門，但是她只是用手扣了扣自己被砸傷的腦門，她朝著假大膽笑了笑，像個孩子一樣，露出了她的后槽牙，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一個人這樣笑，同時也讓我害怕她多了一層原因。假大膽看著流浪漢對她那樣笑，愣了兩秒。周圍的人打趣道“反正你也沒媳婦，你把她弄回去，生個娃娃多好”。聚在一起的人聽見這句話，頓時像是炸開了鍋。哄笑聲此起彼伏。假大膽朝著剛才那人吼道：“要娶你娶，老子才不要。”說完假大膽氣急敗壞的走了，走之前還不忘朝著流浪漢吐了一口口水。圍觀的群眾，開始說說笑笑了，這可能，不是流浪漢帶給她們的樂趣，或許是假大膽。但是無論怎么樣，流浪漢依舊是在那里笑著，圍觀的群眾看見她笑著，又想起了假大膽，于是又笑個不停。人群漸漸褪去，流浪漢也止了歌聲，一個眨眼，又不知去向何處。

母親拉著我的手回家了，破頭在門口看見我的身影，她朝著我輕蔑的笑了笑，我恨不得找一處地縫鉆進去，但是也正是因為這次母親帶我破了戒，從此破頭去看流浪漢都會將我喊上。每天吃過晚飯，我們就會早早的爬上樹梢，靜靜的等著流浪漢的到來，等到歌聲響起，我們的目光就會不約而同的都投向流浪漢，她每次都會看著我們，發出笑聲，對著我們展現她的后槽牙。母親看過一次后就再也沒有去看過流浪漢了，因為她說“人看笑話，笑話看人。”我不理解她的話語，只是單純覺著有些道理，父親跟我講，這是母親的通透和尊重。好吧！我依舊是不解，每天依舊是陪著破頭她們幾個，爬上樹梢，等著流浪漢的到來。我們一直都占著最有利的地形，用來觀察流浪漢的一舉一動，這可能是我們每天和上學一樣的事，或許比上學都上心。流浪漢也是知道我們在那里，每天我們剛爬上樹梢，歌聲就傳進我們的耳朵，依舊是那么的難聽，依舊是污垢的面孔和衣服。但是我們像是看大戲般，一邊說笑著，一邊逗樂著。突然，有人朝我和破頭扔石頭，我本以為是那個瞎了眼敢惹我們的小學生，結果轉過頭一看，是大俠夫人，是方大俠的老婆，長得彪悍，用我外婆的一句話形容，她就是“豬都不吃的南瓜”。胖又不甜。我們剛剛轉過頭，她就指著我和破頭罵“好小子，又爬上去，這可是我們家的，別壓矮了。”我白了她一眼，她和她丈夫一樣，都習慣受我的白眼，這樹怎么會壓矮，沒有絲毫知識的農村婦孺。這是我當時的想法，她見我們遲遲不下，就開始朝著流浪漢罵道“個掃把星，還在這里唱，你上輩子是不是想男人想死的。”我和破頭一群人都笑出了聲，大俠太太抬頭看了我們一眼，氣不打一處來。

正當我們朝著大俠夫人翻白眼，做鬼臉的時候。流浪漢，拿著一塊板磚，像大俠夫人砸去。幸好大俠夫人，身手快，腳底抹油跑了，不然絕對讓她皮開肉綻，畢竟誰都不能像假大膽一樣，朝流浪漢仍石頭，她還對你笑嘻嘻的。我也因為流浪漢這次的勇于反抗，在心中默默點了一個大大的贊，因為她擊潰了我們共同的敵人。從今天起，我們是盟軍，用書里的一句話形容就是拴在一根繩上的螞蚱，一亡具亡，一損俱損。有些夸大其詞了，但是意思就是這么個意思，我們是朋友了。破頭跟我難得一致，并且行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