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醫院我太熟悉了，婦產科在哪個樓上的哪層，手術室在那里，我輕車熟路，拉著無羨的手一路直奔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明天哭的妝都花了，可能沒想到我會來，指著我道：“你怎么也來了？”

“淼淼正在我家，我就拽著她一起來了。”無羨急忙解釋。

明天不想看到我的原因是因為她怕我這張嘴，怕我說出讓她不愛聽的話。無羨在我面前話多，在別人面前話倒不多，所以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愛和她說說心里話。

“你怎么了？”無羨坐在明天的身旁安慰她。

“還用問嘛”我指了指手術室的門，“坐在婦科手術室門口哭的女人能為了什么？”

我這毒舌把本來已經擦了眼淚的明天惹哭，“我怎么就這么倒霉呢。”說著遞給我一張B超單子。

果然是我猜想的那樣，已經6周了。

“你啊”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無羨從我手中拿過單子看，“不會吧。你不是……”話說了一半沒再說下去。

對明天來說，今天是她的黑暗日，倒霉日，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令她措手不及。我想起我第二次得知懷孕時的情形，我拿著測紙奔到張赫的身邊，指著測紙上的兩道杠給他看。張赫也歡喜，但他總是不會表現在臉上，只是若無其事的提醒我要小心，別毛躁。這是據第一次胎停手術后，時隔一年多，在相同的三月份我又迎來了我第二個寶寶。真心說，失去第一個寶寶時我安慰自己這只是意外，上天不會讓悲劇重演。于是，我開始每月到日子就去測卵泡，買了一堆測卵泡和早孕試紙，每個月總有幾天是玩尿的日子，和各種試紙較真。終于，我迎來了充滿希望的春天。在充滿期盼和忐忑不安中度過了一個多月，到了去醫院檢查的時候了。B超室外，我幻想著醫生會告訴我，“你的寶寶在健康的成長”我幻想著我也能如別的孕婦一樣挺著大肚子在人前炫耀，我幻想著十月瓜熟蒂落，我的家人在手術室外等著護士將健康的小寶寶抱出來，張赫一定會感動的掉眼淚，我還幻想過這個在我肚子中成長的小胚胎是男寶還是女寶，無論男是女，我只希望他或她健康就好。

我小心翼翼上了B超室的床，將衣服拉到肚子下。一名年輕男醫生看了我一眼，“這是第幾胎了？”

“第一個。”

“之前一直沒看過？”他說話的聲音倒是挺溫和的。

“沒。”

然后他拿著儀器在我肚子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看的比較仔細。我看著屏幕上那個小人形狀，心臟激動的都要跳出來了。

“抓緊做了吧，已經停了有一段日子了，時間長了對身體也不好。”

又是胎停，晴天來了一個大霹靂……我腦子一片空白，強撐著出了門，手扶在走廊的墻上，感覺眼前的一切都在轉。那個男醫生出來看見我，“你沒事吧？沒人陪你一起來？”

我搖搖頭，張赫在離市區較遠的地方上班，我請了假便不想他也請假，畢竟總要有一個人掙工資啊。現在想來，這六年來所有的手術和無數次來醫院看病，都是我自己來，自己去，是我太過要強，忽視了張赫應該行使的丈夫職責。

男醫生將我扶到一邊的椅子上坐好，“坐下來緩一下。”

我感覺隨時都要暈倒了，平時只在電視上看到人因為受了打擊而暈倒的場面，原來有幾分真啊。

男醫生幫我端來一杯水，“你喝點水緩一緩，要不要幫你通知家屬過來？”

我再次搖搖頭表示不用，因為實在沒有力氣說話也不想說話。B超室那邊有人在催醫生，他對我說了句，“那我走了，有事喊我。”便轉身進了房間。

這個醫生真的很好，讓人在感覺世界要塌了的時候如一縷陽光照了下來，讓我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可這溫暖，這悲傷，此刻我都不想感受，我只想立刻馬上讓我死去吧。我發誓，我再也不來這家醫院了。就像當年媽媽去世的那家醫院一樣，送走媽媽后我便很少再去，每次經過那家醫院，那晚心被抽空的感覺就會再經受一遍。

當然，這是我此刻絕望時的感受，凡人一個誰又能不生病不看病呢？無論如何這家醫院不是還有這樣一縷陽光嗎？

那天不知道如何回的家，躺在床上被悲傷籠罩。婆婆當時在我家，見我這表情嚇的也不敢問。張赫下班回來拿著B超單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大吼了一聲：“她媽的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說完摔門而去。

第二次手術也是無羨陪我去做的，已經做過一次對流程極其熟悉。像個木偶似的被人操縱著，讓怎樣就怎樣。這次也與上次一樣面罩麻醉人工手術，極其小的麻醉效果，整個過程痛的全身冒汗，真盼著能大出血就讓我這樣離開吧，一了百了。

做手術的醫生和一旁的小護士聊著家常，對她們而言，這只是她們的工作職責，她們一天要做太多這樣的手術，見慣不慣了。就像當時媽媽去世時，見慣生與死的醫生在確定媽媽死亡時的平淡表情。可對與我來說，孩子是我的希望我的命，媽媽是這世上我最親最愛的人啊。

手術結束，無羨在手術室外接著我，然后拿著藥回家休息。整個家已經被烏云籠罩，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好顏色。誰跟誰都不說話，誰也不想搭理誰。婆婆燉了一只雞給我，我喝著雞湯都覺得充滿罪惡感。我怎么連個孩子都保不住呢？渾渾噩噩了兩天再也待不住了，從床上爬起來收拾家里的衛生。我拿著拖把拖地，看著張赫和他媽若無其事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是多么希望他們能和我說句話能安慰我幾句。第二天婆婆打包回老家，張赫該上班上班，我在家一個人待著真怕亂想出事，不如回公司上班。我的兩次小月子就是這樣泡湯了。也因為沒有養好身體，以至于留下一堆后遺癥。

“你讓他來，我跟他好好談談，孩子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天使，不能說打就打。”這邊無羨還在勸說明天留著這個孩子。

“你不想要的是別人得不到的，老天爺真有意思。”我真想找個地方出出這口氣，真想去老天爺在的地方找他說說理。

“我還年紀，我以后還能生。”明天不滿的沖我喊道。

“好，你牛。”我氣的轉身就走。

我在樓下大廳轉了一圈，等我氣消了再回去時，只有無羨一個人坐在手術室外面。

“我正要給你打電話呢？”無羨拿著手機向我走來，“無論如何都要打掉這個孩子，怎么說都不聽。”

“隨她吧，她說的對，她年輕她有資本，不像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敢再奢望了。”

“你別生她的氣，這種時候說出來的話都不能當真。”無羨勸我。

“算了，誰讓她小我十歲。”我突然想起什么來，“明天什么時候找了個男朋友？”

無羨搖搖頭，“誰知道呢，問她也不說，準有問題。進手術室之前還叮囑我，也讓你管住自己的嘴，說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通知她家人。”

“那萬一大出血呢？”

“別胡說八道。”無羨立馬呸呸呸三聲，補了一句，“童言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