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

杜甫

絕代有佳人^〔1〕，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2〕，零落依草木。

關(guān)中昔喪亂^〔3〕，兄弟遭殺戮。

官高何足論？不得收骨肉。

世情惡衰歇，萬事隨轉(zhuǎn)燭。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

合昏尚知時^〔4〕，鴛鴦不獨宿。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

侍婢賣珠回，牽蘿補(bǔ)茅屋^〔5〕。

摘花不插發(fā)，采柏動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題解】

這首詩是杜甫在肅宗乾元二年（759）秋季作于秦州（今甘肅天水）。從詩人這幾年的遭遇來看，《佳人》應(yīng)是一篇客觀反映與主觀寄托相結(jié)合的作品，詩中佳人的遭遇與性格，就是詩人的遭遇與性格。詩人當(dāng)時棄官取道秦州入蜀，生活非常貧困，但仍然一心想報效國家。古人常在詩中以美人比喻有才德的人，所以本詩可能就是詩人以佳人自比。當(dāng)然，也可能實有其人，如前人所說：“偶有此人，有此事，適切放臣之感，故作此詩。”詩中對“佳人”的正面描寫，在于“摘花”四句。四句不接于“幽居在空谷”下，而以之為結(jié)尾，尤覺意韻深長。

【注釋】

〔1〕 絕代：冠絕當(dāng)代。

〔2〕 良家子：清白人家的兒女。

〔3〕 關(guān)中：古地區(qū)名。漢唐時稱函谷關(guān)以西地區(qū)為關(guān)中。這里指都城長安。 昔：指天寶十五載（756）。 喪亂：指安祿山叛軍攻陷長安。

〔4〕合昏：即合歡花。因其晨開夜合，故名“合昏”。

〔5〕 蘿：蔓生植物。這里指莪蘿、莪蒿、蒿一類的蒿草，可以用來苫屋頂、補(bǔ)漏處。

【譯文】

有一位姿容蓋世的淑女，在空曠的山谷中避人遠(yuǎn)居。她自述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家破人散，只得依附山間的草木度日。前幾年安祿山攻陷長安，兄弟們在屠刀下死得真慘。家里當(dāng)上大官有什么用處，收不回尸骨，一樣在野外暴露。勢利的世俗嫌棄破落貧困，萬事像風(fēng)中的燭焰搖擺無準(zhǔn)。丈夫本是個薄情的負(fù)心郎，娶了個小妾長得多漂亮。夜合花到晚上還知把葉子合攏在一起，鴛鴦鳥也從不會獨止單棲。只看見新相好得意開顏，有誰知舊主婦以淚洗面？清澈的泉水在山里不受污染，一流出山外，就變得混濁不堪。讓侍女賣了珠子，回來應(yīng)付家用；扯來藤蔓，修補(bǔ)茅屋的漏洞。摘下山花，卻無心簪上頭發(fā)；采拾柏子充饑，往往雙手滿把。薄薄的翠袖擋不住歲晚的寒氣，黃昏時分，她獨自在長長的竹子下倚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