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經與現代生活
- 劉君祖
- 2059字
- 2020-08-26 18:18:00
第十三章 龍戰于野:乾、坤《文言傳》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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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經》以乾、坤二卦開宗,闡明天地間創始滋生、陽剛陰柔之理,其他六十二卦皆為乾、坤交合所生。“乾,陽物也;坤,陰物也。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以體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辭傳》這段話,明白點出乾、坤為生生之門的重要性。《周易》經傳于乾、坤二卦不厭其詳,反復申明,除《系辭傳》多章提到外,另立《文言傳》深入解析。《文言傳》為十翼之一,僅論乾坤,不及其他各卦,其理安在?《文言傳》的“文言”二字又是什么意思?
傳統說法有認為“文言”的文和周文王姬昌有關,這顯然不符合事實,且受囿于文王重卦或作卦辭以立易學規范的迷思甚巨。《文言傳》中全系“子曰”,為記載孔門師生問答的“或問體”,孔子解《易》多另有發揮,絲毫看不出有墨守周文的傾向。卦辭、爻辭是否為文王父子所作,姑且勿論,文王重卦是絕對錯誤的。
若說伏羲畫卦,僅為三畫的八卦,經數千年至文王才演成八八六十四卦,不但不合思想自然演進的過程,且與諸多史實或傳說抵牾。三畫的八卦太靜態,根本就沒用!剛柔相摩、八卦相蕩成六十四卦,始壯究之后接著始壯究,才有了終而復始的生生之義、上下內外的對待關系,以及錯綜復雜的各式變化。《系辭下傳》第二章敘述伏羲始作八卦,以下舉了十三卦為例,說明易象與人類文明演進的關系,第一為象征漁獵時期的離卦,尚屬八卦之一,第二、第三為象征農耕及商業時期的益卦()及噬嗑卦(
),就得六畫卦了,而據傳文記載,時當神農氏時期,黃帝、堯、舜氏的政治文化取諸乾坤,其后的八個卦全屬六畫的六十四卦。依此看,文王重卦之說相當離譜。
就算《系辭傳》該章并非史實,而是追封的象征手法,《周易》之前亦有《連山》《歸藏》之說,皆為六十四卦的體系,僅首卦為艮或坤之不同而已。再者筮法源遠流長,三畫卦根本不能占,占筮義理兩無著,文王羑里演《易》若只有八卦的素材,他又憑空能得到些什么啟示呢?
《說卦傳》前兩章言圣人作《易》,有云生蓍、倚數、立卦、生爻,以及“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六畫卦在作《易》的范圍內,近乎一氣呵成。伏羲畫八卦之后,應該不會太久即重成六十四卦,這是很合理的推想,華夏文化成熟之早,令人驚嘆。
傳統高估周文王在《易經》上的貢獻,除了《周易》美化先人外,和《系辭傳》的兩處說法亦有關:“《易》之興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憂患乎?”“《易》之興也,其當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當文王與紂之事邪?”雖然語義為揣測,卻大有引導的功能。無論如何,《易》之興和《易》之作還是兩件事,不能混為一談。文王和紂王斗法那一段,可能會刺激易學振興,卻和《易經》創作無關。
現存《周易》經傳定本,應和集大成的孔子有莫大關系,孔子是圣之時者,對傳統經典皆有批判式的繼承,依《中庸》的說法:“仲尼祖述堯舜,憲章文武;上律天時,下襲水土。”孔子思想宗尚堯舜之公,文武小康之治僅列為參考,除了見賢思齊的法先王外,還直接向天地之道學習。《論語》上記述孔子生平思想的變遷,大致可分三期:“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應為第一階段,這里也提出了文的觀念,周朝人文之盛,令初出茅廬的孔子心向往之。“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為第二階段,對周公之道已產生了懷疑和不滿。“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為思想成熟的最后階段,對周文已徹底超越,自己有一套更高的想法了!
“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文代表人文道統,須與時俱進,不能故步自封,歷史上的周文王已逝,他或許在當時有所貢獻,并不代表還完全符合現在的需要。薪盡火傳,文化要有活力,還得今人扛起責任,隨時創新。孟子亦云:“待文王而后興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土,雖無文王猶興。”文德之王是個虛位,豪杰之土若有建樹,人人足以當之。《春秋·公羊傳》暢言“法其生,不法其死”,主張學活的文王,不要學死的文王,即一語道破個中意蘊。
《易經》卦爻辭中不見文字,傳中則多處可見:天文、人文、天地之文、鳥獸之文、文明等。除最淺的文飾之意外,意境皆非同小可。文字的造形象征文理交互深入,以易理言之,即陰陽交錯: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極轉陽,陽極轉陰。《系辭傳》有云:“道有變動,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雜,故曰文;文不當,故吉兇生焉。”一卦中六爻陰陽相雜,即稱為文,吉兇悔吝皆由此生出,可見文的重要。
乾、坤二卦,六爻純陽純陰,若不加以說明,很容易讓人誤解,以為乾坤無文。其實,由乾坤經傳看,乾中有坤象、坤中有乾象,乾極會轉坤、坤極也會轉乾,完全合乎生生之變的太極思維。因此,乾、坤二卦再以《文言傳》深入闡析,抉發卦中陰陽相雜的意蘊,而其他六十二卦本即陰陽爻相雜,又本乾坤之文以變化,就不必再逐卦煩言了!“文”字的最高解釋為“經緯天地”,乾象天,坤象地,天地之道亦須《文言傳》一以貫之。
“文”字已如上說,《文言傳》的“言”字亦有計較。言和語不同,依《說文解字》,直言曰言,論難曰語,發端曰言,答難曰語。言有直言無隱、一言道破,頗正式隆重之意。《文言傳》一開始即解釋“元亨利貞”四字,毫不隱晦迂曲,正是言的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