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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萬事開頭難呀

我并不喜歡大興(長安)這座城市,當然也不喜歡找的這份工作。

當時我的心境大概就是現(xiàn)在小透明“北漂”的心境吧。雖然我大哥已經(jīng)在朝內(nèi)位高權(quán)重,可是我卻一點個蹭不上。都說政治圈是個可怕的東西,但是作為官宦來說,遠離政治圈的人生恐怕也是無望。

靠著七品小官的工資在首都買房定居那都是幻想,我也并不想這么快就把一家老小都接過來,畢竟那個時候形勢還不穩(wěn)定,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再打出來個政權(quán),然后又把國都定到南方去,可以說我心里一直存著“打回南方去”這個小妄想,然后現(xiàn)實就狠狠地給了我一巴掌。

所以剛到北方我一直挺頹的,可是此時,歐陽詢卻與他在我家時大相徑庭,簡直換了個性格。他對身邊的事物總是充滿著好奇,性子變得積極而又開朗。

我這時候才注意到,他也許并不是天生性子就“冷艷高傲”的,只是要在我們家保護自己才被迫如此吧。

而北上來到大隋,是他第一次可以自己左右自己的命運吧,他在陳朝積蓄了太長時間,現(xiàn)在急需要在新的朝中獨立站穩(wěn)腳跟。相信在他內(nèi)心中,還有那想要在官場之上證明自己的野心。

不過,就像這一章的題目一樣,在這太常寺內(nèi),無論是專業(yè)工作還是人際關系,萬事開頭難呀。

我們的上司是個北方的倔老頭,是在之前北方齊、周兩國一路任職的老臣,特看不上我們南方的這些小年輕。

當時也是因為人手不夠,人少活兒多吧,歐陽詢跟著祭祀組沒幾日便要自己上手書丹。

什么叫“書丹”呢?

這太常寺里刻碑的方法,是找來打磨好的碑石,界好格子,由負責寫字的人蘸著朱砂寫在格子里,再讓工匠去勒石刻碑。所以刻碑界說往碑上寫字的這個工作叫做“書丹”。

歐陽詢一開始寫那銘文的文字,他自己其實是很不順手的。因為他習慣了拿著紙卷書寫,基本沒怎么對著石碑這樣寫過字,勉強寫了一篇吧,這老頭就把他批評得一無是處。說我們南方的筆法軟弱無力,毫無廟堂之氣,如何配得上立碑傳千秋萬代?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批評歐陽詢寫的字不好的,那老頭說話又刻薄,還有點擔心他情緒不好。但是他倒是挺虛心。還約我一起去尋那山中的前朝石刻觀摩學習。

這算是我第一次認真審視了“北碑南帖”之中的“北碑”。

怎么說呢,刻碑和寫帖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寫帖看的是筆法與墨跡,看的是書者情緒、審美的表達。而且我們那個時候,寫字是一項實用技能,所以在紙上寫我們都會把字寫得輕巧,以加快書寫速度,行書、草書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

所以不要覺得行書是楷書寫快了就變成了行書,其實行書的產(chǎn)生比正楷書更加早一些。

可是如果你這個字要用來刻碑,那么就相當于要寫“美術字”,字跡要沉穩(wěn),要端莊,要嚴謹、要有一定的氣勢。很多人會用“雄渾剛勁”來形容北碑,就是這個道理。

魏晉時期的碑刻基本都是隸書體,扁扁的那種,筆畫一般都會很粗很直,傳遞出一種剛硬古拙之感。再往南北朝時期,這隸書的變化就會更多,字體會變得更加輕巧,但總的來說依然是隸意濃厚,楷又未成型,筆畫硬挺。

歐陽詢在陳朝學書三十年,一直是“二王”體系下的南帖書風,就好比是你本來記得一手好筆記,如今忽然工作要求讓你去大墻上刷美術字一樣,你會覺得雖然都是“寫字”,但是你以往的知識、技藝完全派不上用場。

而且我們那上司態(tài)度還很咄咄逼人,一副“能不能干,不能干換人”的樣子。

于是每天下班我準備約他出去吃飯的時候,卻每每都看見他在工位上秉燭臨摹魏書,表情和他兒時一樣,全神貫注,完全投入其中。

最開始寫碑文的時候,他不能直接寫出適合刻碑的文字。而是先撰好文,然后再針對文中的字去查那典籍資料拓片,比對前朝的碑書如何寫,算是臨摹之前碑刻的結(jié)字方式,然后拼成一篇文字。

一般“書丹”的老手么想好文章就直接在碑上寫了。但是我們那上司不是看不上我兄弟寫的字么,就要他先在紙上打稿子,反復修改,審核通過了才準他去書丹。

于是歐陽詢要加班到深夜,拜托我給他送外賣。那時我也是形同單身漢,也還沒混入北方貴族圈子,倒也沒啥事兒干,就經(jīng)常在西市上買些胡餅和肉脯,陪著他加班,看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臨摹。有時候還指指點點說你寫得這里不像那里沒氣勢的。現(xiàn)在想來我這還真是班門弄斧,丟人到家了。

不過這也算是我倆成年之后又一次聚到了一起吧,再一次加固了“革命友情”。想想那段日子,他兢兢業(yè)業(yè)地寫字,我靠在一邊賞賞月吃吃餅,雖然看不清前路,當時心中毫無亮色,現(xiàn)在走過一生了再回想,卻也配得上“歲月靜好”四個字。

經(jīng)過他的不懈努力,不,我倆的不懈努力才對!我是他堅實的后勤保障呀,買了好多次外賣我都知道西市上哪家肉鋪烤得最好吃了。

總之,上司那邊算是勉強過關了。也是他當時虛心勤奮真的感動了那個倔老頭吧。

現(xiàn)在想來,歐陽詢的一生寫字刻碑無數(shù),但是我相信你們誰也想不到,在這隋朝初年,他的第一塊石碑刻成是這樣艱難。

當兇惡上司終于審核PASS,讓他書丹之后送去刻成了石碑立起來的時候,我倆蹲在那碑前上上下下看了半天,都激動得不行。

他的“專業(yè)能力”終于勉強符合了這北方的標準。

不過,“人際關系”這邊就沒有那么簡單了,畢竟這東西不能直接通過努力就提升的。而且我覺得偏見與隔閡也是人性的一部分,無關歷史與地位,它就是一直存在于我們生命之中的。

彼時這太常寺里南方的小年輕就我他,我倆怎么地在陳朝也算是世家官宦子弟,見識、學識也都有,總是有那么一些小驕傲在的,雖然心態(tài)不太對啊,但是當時我就真的覺得北方人特別土包子啊,哪里有我們南方的書文氣韻呢,那方言一出口就碴子味兒了吧。

但是現(xiàn)在想來,我看他們有多不順眼,他們看我們就有多不順眼*2吧。歐陽詢因為長相與身世背景更加是噴子們拿住不放的對象。

不過此時,天都變了,說什么反賊不反賊的,他爹反的那個朝都沒了,他也不再認慫,一只腳已經(jīng)踏上了懟人之路。

但是一開始他懟人技藝不熟練,我又是個沒戰(zhàn)斗力的小垃圾,我倆勢單力薄經(jīng)常就被包抄圍攻,被北方團完敗。輸?shù)枚紱]脾氣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我倆還能抱個團取個暖啥的,不至于被這惡意的世界壓垮。

有次我倆落敗之后便去喝悶酒。

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覺得沒有家族罩著,在這北方真的是活得不易,一時胸中積悶不知說什么好。

他卻主動說道:“如今在京城里,因孤而難,所以絕不可孤。”

我喝了口酒看著他問道:“如何做到‘不孤’。”

他道:“心不可孤,廣結(jié)義士。”

我心想你說的倒簡單,便道:“這官場其實不過是個權(quán)勢圈子,互相資源交換利用罷了,就好比在南陳,人家看我爹的面子上自然也會對我這個小學渣高看一眼。你無權(quán)無勢,又如何能結(jié)交到有權(quán)有勢之人。”

“我說的是‘義士’,不是權(quán)勢之人。”他道。

“官場之上哪里來的‘義士’?”我反問他。

“定有那品性高潔,人品貴重,輕財重義之人。”他說得很篤定。爾后見我不說話,他便又道:“但凡看到我長相、聽到我身世就懟的,定不是什么好人,這就可以作為一條排除的標準。”

我心想老哥你這話也真是有點“黑色幽默”,這叫什么,把自己當成“試毒的”?若非你這般骨骼清奇,一般人還都做不到呢。

他見我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還想來安慰我,道:“如今在這大興,我們也只能靠自己了。你若不振作,便要被人魚肉。”

我稍微撐起來一點,道:“你這性子也是真變了,以前怎么沒見你說這種話。是真被今天那小子說的話氣著了吧?”

“你大哥說的可比他要難聽多了。”他忽然道,爾后苦笑了一下:“這世上的難聽話,我什么沒聽過?我若計較,早氣死一百回了。”

我陷入了沉默。這話倒是確實。他這個人生,絕對是出廠HARD模式。

“我原覺得,自己左右不了別人,修心便好,可是現(xiàn)在想來,若能打破成見,結(jié)交性子相宜之人,豈不是對自己幫助更大?”他說得很認真,似乎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

我此時卻已經(jīng)酒醉迷糊,只是又拿起酒杯道:“行吧,發(fā)達了別忘了提攜兄弟一把!”

現(xiàn)在回想起來,盡管起步都很艱難,但在這生機勃勃大隋,歐陽詢還是積極地在尋求屬于自己的人生的,而我,卻一直活得渾渾噩噩隨波逐流。

人生的境遇每個人各有不同,這也是個人無法掌控的,但是一個人內(nèi)在的修為與心態(tài),卻與境遇無關。一直保持一種向上的心態(tài),就是在你的生命中注入了一種“精神”。雖然可能短期看不出什么變化吧,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總會在你身上有所體現(xiàn)。

所以我過完了這一輩子再回頭去看,發(fā)現(xiàn)只要心態(tài)向上,一門心思堅持下去,好像結(jié)果都不會太差。可能也是因為“堅持”本身就是很難的一件事情。

不是常說厚積薄發(fā)么,雖然我不想給你們灌什么雞湯,但是有時候人生的道理也就是這么簡單,自己相信什么,就去做什么,心態(tài)調(diào)整好,一門扎到底,干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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