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的掙扎，漫長的黑夜總算贏來了破曉的第一縷光，穿透重重黑云，照耀而下。

即便在破開封印時對她的所作所為有過埋怨和惱恨，可悠遠的百年之后再見到她，那些日日夜夜糾纏著他的憤怒和恨意頓時煙消云散。

他自嘲一笑，自己對這個人是真的一點原則都沒有。

不知道江言口中所謂的補償究竟指的是什么，手腕上透過衣袖傳來了冰涼的觸感，舒云掙了掙對方反而握得更緊，索性就任他去了。

江言還好好地活著，這讓她懸了百年的心終于放下。

“你以后就打算一直待在魔界嗎？”

“師父這是在關心我嗎？”江言彎了彎眉眼，笑意卻不達眼底，“我是個魔修，不待在魔界還能去哪兒呢？”

“你可以跟我走。”舒云想了想，添了一句，“去蓬萊。”

要是讓司命那群人知道她這樣說估計又得叫囂起來，她不該再與江言有過多牽扯，她知道，可她不放心把江言放在恃強凌弱的魔界，江言小時候本就受夠了磨難，以她的身份庇護他往后無憂不成問題。

江言收起臉上作偽的笑意，黑瞳認真地觀察著她，經過了百年洗練的他冷著表情的模樣比之凡間時更多了些不近人情和漠然。

他一雙眼中盛滿了眼前人，他緩緩開口：“師父這是要收留我嗎？”

舒云眉心微蹙，“不是收留，方才看你出手修為不低，你若愿意就去，不愿意就……”

“我不愿意。”

江言沉聲打斷她。

舒云默了一會兒，說道：“或者你愿意再入輪回嗎？你會世世無憂，有極好的命格。”

魔界的落日時分與凡間所見一般無二，紅、橘兩色大片潑墨似的暈染在天空，都是溫暖的顏色，可江言心里只覺得冷。

“世世無憂……”江言重復了一遍她的話，這算什么，她作為上神對手底下人順手的恩賜嗎，高興就陪陪他，膩煩了抽身就走，隨手打發點什么就當賞賜了。

換作是尋常人或許會對她的這個恩賞感激涕零，不僅幸運地在凡間被人收養照顧，改變了命運，還能因此世世代代順利美滿，當真好運氣能遇見下凡的真神仙。

江言挺直了脊背，雙眼里有熾熱的烈火燃燒，死死盯著舒云，眼尾不能控制地變紅，他低聲道：“你當我是什么……”

“一個……”他竭力壓低聲音，不讓喉嚨中的哽咽溢出來，動聽的嗓音掩不住他的憤恨，“一個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嗎？”

在費勁心思解開封印后，他原以為不會有比那時更痛苦的時刻了，百年之后再遇，她卻隨口就決定他的去留。

他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清冷自持如白玉般的面容，也因為悲慟和惱恨扭曲起來，深沉的黑眸里倒映著他的世界，他只覺得胸口難受得厲害，回想起看過的風子譯記憶又感到委屈。

“幼時我被你親手交到管欽手里，結果剛離開平陽沒多久就收到你的遺書，”江言一點都不愿再想起那段時日，誰都不會知道她的死訊讓他經歷了怎樣的煎熬，“后來你回來了，為了風子譯。”

他這是在生氣她丟下他？舒云解釋：“管欽欣賞你，收你為關門弟子，必定會好好待你。”

“可你說過你會在家里等我。”

她說過嗎？舒云張了張嘴，在記憶宮殿里仔細搜了搜，不記得她有說過這話，不過江言記憶力超群，他這樣說想來是沒錯的。

她果斷閉上嘴，自知理虧。

江言像是數落她上了癮，一點點控訴著，“你回來了，我把你喜歡的、想要的，巴巴地捧到你面前，你也只是圖一時稀奇，說走就走。”

“我那是有要事……”江言手上的氣力松了幾分，舒云往后仰了仰，試圖逃離他的手。

江言放開她，任由她后退，他嗤笑一聲，“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你離開我的理由，我不過是你一時心軟救下的凡人而已。”

“管欽說的對，不論到哪里想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都逃不過權與利兩個字，”魔界腥燥的風纏繞上他的墨發，做了魔修的江言氣度比起做凡人時更泰然自若，“師父……”

這“師父”二字由他念來，語調輕柔，尾音拉長，平白讓舒云聽出了繾綣之意。

江言的眼神灼灼，舒云不想看明白，只是繼續勸了兩句，“魔修吸收邪氣進益快，卻容易走火入魔，你若不想輪回做凡人就隨我回蓬萊吧，那里靈氣足，能壓下你體內的邪氣。”

“好啊。”江言回答得很快。

舒云一喜，“你……”

江言低眸看她，“讓我以舒云上神夫君的名義去，我就去。”

沒人提上次的吻正讓舒云感到慶幸，結果江言突然來了這么一句，她咬了咬后槽牙，“你胡說八道什么？”

一張昳麗奪目，俊美無儔的臉驟然靠近，舒云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纖長卷翹的睫毛，在兩人鼻尖觸碰到的一瞬間，她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她冷臉出現在遠處，對江言愈來愈放肆的行為感到羞惱，從來乖巧溫順的人突然這樣叛逆讓她無所適從。

“上次的事我已經決定不跟你計較，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心思。”

江言慢悠悠直起身子，偏過頭來，用淡然的表情說著最浪蕩的話語，“收不了，我早就對師父你動了心，這百年來日思夜想，只盼著和你做夫妻。”

長街上強風四起，地上的枯枝敗葉被送上空中，上神之力外泄，兩人的衣擺劇烈的翻涌起來。

舒云身上的幻術散去，露出艷麗絕美的姿容，眉尾尖細微微拉出，不描而黛，一雙清凌凌的眼像是融入了秋水冰雪，清透干凈。眼尾的紅色山茶花，花瓣透著些許艷麗，艷而不俗，冰雪般的清透與艷麗兩相碰撞，天人之姿。

這是江言第一次見識到三界敬畏的上神究竟擁有何種力量，他立于風中，芝蘭玉樹，不會進攻也不愿后退。

舒云手中罡風幾次要呼嘯而出，最后都被遏制，她望著江言平寧的，靜靜等待她出手的神情，怎么也無法下手。

她干脆翻手解了術法，不再看他，“以后別再讓我看見你。”

話音未落，清冷卓絕的窈窕身姿便消失在魔界。

江言攥緊手指，強忍著不去將人找回來，告訴自己冷靜下來，不必緊張，只需要按著計劃一步步地走，她會自己回到他身邊的。

血色在他眸底感知到了他的思緒，企圖攀爬而上，被江言察覺壓制了下去。

如果溫順乖巧的江言留不住她，那就讓那個擅長詭譎算計的江言暴露在她面前吧，只要能得償所愿，哪怕惹得她生氣厭惡，他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