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種子
- 人間流連
- 雪人谷
- 4745字
- 2020-09-07 10:04:55
舞會圓滿落幕,所有人都聽說江城來了一位陳司令,李紹達躺在床上小憩,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自己真是老了,擱在以往他早去拜會這位人物了,可現在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畏縮哪里是他的風格,年輕時手上沾過多條人命他亦沒怕過,現下一個林曉曉卻讓他寢食難安,實屬笑話。閉目翻身,手腕被硬物咯了一下,摸索著拾起,又是袁玫用過的物件,一條他曾經送她的手鏈,李紹達憤怒得難以名狀,一股腦爬起來往兒子住處走去。
辛妮正在房中看書,門“哐”一聲被推開,心臟不由得一顫,定睛看清來人,她斂下氣息,悠然道:“爹,您這樣闖進兒媳房間恐怕不妥吧!”
“少來這套,”李紹達將項鏈扔到桌子上,“想怎樣就當面說吧,不要裝神弄鬼,搞這些小兒把戲。”
辛妮拿起項鏈細細端詳,眼前竟又浮現母親溫婉的面龐,不禁悲從中來,越是傷痛越是憤恨。
“你和袁玫到底是什么關系?”
“事到如今也不怕說與你聽,我是袁玫的表侄女,離開你后她便逃到我家,所以你的丑事我通通知曉。”
李紹達瞇眼細品:“她怎樣了?”
“憂思驚懼過度,早已不在人世,你可以放心了。”
李紹達深吸一口氣,解釋道:“當初之事我也身不由己,傷她并非本意,她的真心我豈會不知?可身陷千門,上有師傅,下有師弟師妹,不是一人就能做主,假設我有違抗之心,亦不能保命。”
“這些話你留著到地下哄騙她吧!”辛妮咬牙切齒,“我既敢說,就不怕你行不軌之事,我有一點意外,你的事即刻就會公之于眾。”
“你誤會了,我從未想過害你。你若不忿,罵我殺我皆可,對付我一人就好,不要在我兩個兒子中間攪起矛盾,動搖李家基業。”
辛妮笑道:“這是求我還是威脅我?家同不知我與家異過往,自過門后,我倆也從未行越矩之事,你不提起,他們兄弟又怎會生出矛盾?”
“別太天真,世間沒有不透風的墻,我已年老,家產早晚是你們的,家同家異,總有一個是你真心相待的,就算為了他們……”
辛妮一陣大笑,笑聲刺耳又心酸,將晴空劃破一道口子,直接鉆進李家同耳中。他悄悄貼在門外,屏氣細聽。
“這么說,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不揭露你的真面目,就保我一世當李家少奶奶,盡享富貴?”
“沒錯,”李紹達馬上贊同,“等我百年后,產業都是你們的,我也帶不走,只要你隱下這個秘密,你愿意跟家同還是家異都隨你高興。”
李家同臉色如紙,血順著心口的刀子一股股淌在地上,多年父子感情即將消磨殆盡,李紹達為了保住自己,竟然罔顧他的婚姻,明明早知辛妮與家異有情,亦對他隱瞞至今,讓他成為笑柄,還差點為此不知不覺付出性命。呵呵,果然還是親子好,家異再不濟,父親還是向著他的。
辛妮思量片刻:“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好啊,我倒想看看李家家風如何容我,有大少奶奶的身份,反正我也不吃虧。”
“這么說你同意了?”
“同意,”辛妮答得干脆,心想暫且穩住他,這個李紹達真有意思,為了自己出賣誰都在所不惜,他若知曉養了多年的兒子不是自己骨肉,會不會當場吐血身亡呢?她動動眼珠,問道,“你愿意把家產留給家同?他可是袁玫的孩子,有朝一日知道了身世……”
“知道了我也是他爹。”
“若不是呢?袁玫那么恨你,難道不會故意給你個別人的孩子么?”
李家同心中打鼓,咚咚敲個不停,仿佛方圓百里都能聽到,他攥緊雙拳,緊張得手心冒汗。
“收起你那不切實際的猜想吧,我是對不起她,可她絕不會叛我,更何況她也沒有那個頭腦。”李紹達非常篤定,“家同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能堪大業,我確信他是我兒子,不然怎么會把李家全權交給他掌管?我不會讓一個外人奪走我的東西。”
“那就希望一切如爹所愿。”辛妮福身,謙笑嫣嫣。
李家同躲進屋門后身,心徹底涼透,這些人全部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家里家外皆是算計,他必須開始行動了,否則遲早有一天會身無分文被趕出李家。這個家像一口燜鍋讓人窒息,他下定決心,轉身去往閑庭找容姝。
剛達成一筆交易的李紹達也不寬心,他哪曾被人如此拿捏,一口悶氣擋在胸口,暗道:咱們走著瞧,我可讓你翻出天去!走至花園,看到蔣堯獨自坐在池邊喂魚。
“怎么自己坐在這兒?”他坐到對面,“年輕人也不出去玩兒玩兒。”
“伯父也有興致來花園賞景?”蔣堯用手遮著陽光,滿臉笑意。
李紹達頓覺舒暢了一些,眼前這個既沒血緣也沒利益關系的孩子反而讓他感到輕松,捏了一點魚食拋到池里:“多幫幫家同,他心思重,別讓他有太大壓力,做好做壞我也不會怪他。”
“雖然您的很多做法我不認同,但作為父親,您真的很疼他。”蔣堯實話實說。
“你倒實誠,我喜歡和你聊天。”
“不覺得我對您缺少尊敬?”
“偶爾不尊敬是真的,”李紹達大笑,“但這般坦誠,我遇到的實在不多,心中反而踏實。”
“家異呢?”
“家異……他是個好孩子,我有愧于他母親,也有愧于他,總想著好好補償,但又力不從心,不知該怎么做。”
蔣堯看著為吃食擠成一堆的魚群:“有心不怕晚,只要真心付出,他們定會感覺得到。少一些勾心斗角傾軋算計,多點關愛就行了。”
“呵呵……如今倒叫個小丫頭教育我了,”李紹達拍了拍手上殘渣,憶起辛妮剛剛的話,“不過細想想,傾盡一生心血教養出的孩子,即使不是自己的,多年感情也刻在那里,不會輕易放下。人心換人心,感情遠比利益來得長久。”
“如果您能在年輕時早點想明白這點就好了,不過現在也不晚。”
“是啊!希望不會太遲。”李紹達透過刺眼的陽光望進去,瞳孔化成一攤清水。
領導到來,整個軍部都在忙著整頓軍紀和加緊訓練,陳宏昌處事向來嚴謹要求高,這方面羅茗最清楚,也是深得他敬佩的一點。
“司令,您來也不提前通知我,我好安排人把住的地方收拾妥當,現在弄得手忙腳亂。”羅茗筆直的站在桌前。
陳司令觀察著辦公室的布置,拍拍椅背,從鼻孔里哼出一聲:“怎么,你這是埋怨我了?”
“屬下不敢!”羅茗高聲回答。
“量你也不敢,”陳司令坐下,“說說情況吧。”
“大家積極性很高,訓練得也非常刻苦,時刻準備跟您上前線。”
陳司令瞪大雙眼,干笑幾聲:“可真能說啊!當我瞎嗎?看看你小子帶的兵,又隨便又懶散,哪個能隨我上戰場,上去給敵人當活靶子嗎?從今天開始全都給我好好整頓,出半點紕漏就軍法處置。”說完丟給他一個包裹。
羅茗慌忙接住,邊打開邊問:“這是什么!”
“你嫂子給你織的毛坎肩,你背上有舊傷,冬天穿在里面保暖。”
羅茗嘻嘻笑著:“還是嫂子對我好啊!”
陳司令瞥了一眼:“要是早知道你有女朋友了,我就不叫她費這個勁,記得回來帶給我們瞧瞧。”
“一定一定。”
“生意那個事兒你和林亦森說了嗎?他不是有意推搪吧?”陳司令表情變得嚴肅,開始說正事。
羅茗心里抖了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他故作輕松,解釋道:“林老板不是那樣的人,軍餉一向是他擔著,對咱們最是支持了。只是…這生意沒那么簡單,尤縣長那關就不好過啊!”
陳司令皺起眉頭:“尤炳道?舞會上見過的那個胖子?”
“正是,”羅茗面上充滿為難,故意把話題往尤縣長身上扯,這是林亦森提前交代給他的重要任務,一定要讓尤炳道的圓滑諂媚在陳司令面前發揮作用之前就把他扼殺在搖籃里,要深深種下司令的不滿。
“你繼續說。”
“尤炳道那個人虛偽奸詐,而且還貪婪,江城的商戶全都被他搜刮過,林老板體恤那些商家不易,獨自承擔了大部分軍餉,可尤縣長卻覺得他是錢多,前前后后訛詐了不少。他若不給或耽擱幾日,尤縣長便出手刁難,最可惡的是……”
“是什么?”
“尤縣長說軍餉有什么要緊,往后拖些時日也無妨,說…說咱們既沒上戰場打仗也沒在剿匪上做出成績,平白占去錢財。林老板反駁說司令宏才韜略,現在只是養精蓄銳,為百姓平安流血流汗的始終是咱們,尤炳道卻不以為然,認為他才是保一方繁榮的父母官,您和他沒有可比性。”
“混蛋!”陳司令怒不可遏,拍案而起,胡子在嘴邊炸開,“我早晚讓他知道知道誰更厲害,要是沒有我們擋在前方,他還能這么猖狂的在江城安享富貴嗎?”他掏出手槍拍在桌上,“你去告訴林老板,尤炳道來要錢不用理,我看他再敢動下林老板試試,我的子彈可不長眼。”
“話雖如此,這生意還是找別人的好,林亦森得罪了他,他即使看在您的面子上不找茬兒,也會想盡辦法來分一杯羹的。”
陳司令略一躊躇,道:“你說的也有理,生意不急,容我考慮考慮再說。”
“得嘞!”羅茗長出一口氣,任務總算完成得不錯。
此時,澤爾輕手輕腳站在羅茗房門外,想突然出現給他一個驚喜。剛想推門,卻聽見屋里傳來囈語聲。她貼上耳朵,打算聽聽羅茗有沒有在夢里叫其他姑娘的名字,聲音斷斷續續,一會兒叫著曉曉,一會兒又期期艾艾的說著自己錯了,仿佛是在請求原諒,澤爾一頭霧水,里面分明不是羅茗。她拿下耳朵,踹門而入,巨大的響聲驚得屋中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對不起軍長,我……”王德揉揉眼睛,松下心來,“澤爾小姐啊,我還以為軍長回來了。”
澤爾背著手,踱到他面前:“好啊你,大白天打瞌睡,還說夢話,一會兒我就告訴羅茗。”
“千萬別,要不又得罰我去跑圈。”
“你為什么又需要跑圈啊?”羅茗走了進來。
澤爾像小鹿一樣跳到羅茗身邊抱著他晃悠起來,羅茗笑著看向王德:“還不出去,看戲呢?真想跑圈去是么?”
王德敬了個禮,馬上沖出門外。
澤爾摸到包裹:“這是什么?”
“陳司令太太給我織的。”
“為什么她要給你織毛衣?”澤爾推開羅茗,一把搶過包裹,粗魯的拆開來看。
“瞎想什么,她是我嫂子,知道我背上受過傷,怕我冬天冷著容易犯病,所以才給我織的。”
“哦……”澤爾展開毛坎肩在他身上比劃著,接著繞到他身后大力將上衣拽上去,“傷在哪里?我要看,你身上怎么能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哪能都讓你知道,我還沒點隱私了,”羅茗拉扯著衣服,玩笑道,“你沒見過的多了。”
“我不管,快給我看看。”
“別鬧別鬧!”
衣服還是被掀開了,澤爾畢竟習過武,鞭子不是白耍的,整個后背呈現出來。
澤爾眼前一亮,驚訝不已:“呀!這兒還有一個小月牙。”
羅茗被她拽著,解釋道:“那是胎記,我出生時便有。好看吧?沒見過吧?”
“有什么好看的,丑死了,”澤爾繞回他面前,“對了,還從未聽你提起過家里呢。”
羅茗穿好衣服:“我沒有家,自小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十六歲我就出來參軍了,沒什么可說的。”
澤爾眼圈忽地紅了,閃出淚花,她趴在羅茗懷里:“以后我就是你的家。”
羅茗倍感幸福,撫著她頭發:“你呀,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沒事的話,陪我去一趟林亦森那兒。”
澤爾破涕為笑,隨他前往林家。
經管家指引,兩人來到花園,林亦森站在樹下眺望遠方,絲毫沒察覺到有人前來。
澤爾躡手躡腳的過去,在他肩膀上使勁兒一拍,伴著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林亦森驚嚇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想什么呢?我們進來都不知道,”羅茗幸災樂禍,“一天天在這兒假裝深沉,扮油畫呢?”
林亦森實在無語,罵道:“你們兩個真是絕配,千萬不能分手,省得再去禍害別人。”
澤爾挑起柳眉:“羅茗,別跟他客氣,現在就分手,你去追蔣堯。”
羅茗連忙擺手:“蔣堯還是留給他自己應付吧,那個還不如你省心呢。”
“說正事。”林亦森走到石凳處坐了下來。
羅茗拉著澤爾緊隨其后,坐定后說道:“司令那里我已鋪墊得差不多了,后面找機會再多說幾次,估計十拿九穩了。”
“怕不怕尤炳道親自去獻媚?”林亦森倒上茶水。
“他見得著司令再說吧,我這么多年不是白給的,司令是信他還是信我!”
“那樣最好!生意上……”
“生意暫時被我按下了,我知道你不想接,說實話,我也著實不想讓你插手,軍火不是那么好碰的。可是…對付尤炳道我們還得利用這個。”
“那是自然,陳司令不會輕易放過我,”林亦森雙目布滿云霧,“不如應承下來,到時候既可以扳倒尤炳道,又可以一次性斷了司令與我合作的念頭,正好一箭雙雕。”
“但愿吧,”羅茗并不樂觀,“唐朝陽你能說上話?萬一還需要他出面怎么辦?”
林亦森成竹在胸:“我說不上,李家同可以啊,我已與他達成共識,在除掉尤縣長這件事上大家是利益共存目標一致的。”
“恐怕他也向你要了承諾吧!”
“沒事,我不覺得他能以此為條件逼我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林亦森喚來木林,讓他去取紙筆,語出堅定,“我這就修書給吳拘,說這里一切就緒,讓他準備好,隨時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