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廿八洗邋遢，蘇菲按照習俗，這天開始收拾房子打掃衛生，滿屋子忙得團團轉。
舅舅一家已去了新加坡，蘇菲一回廣西，便把外婆接過來家里照顧。外婆也沒閑著，廣西人過年必備的三大傳統食品：年糕、粽子、粉利，一如往年，她打算趁過年前這三天時間，全都自己動手干。
蘇菲便勸：“不如今年到外頭買吧，別自己做了。你身子不舒爽，不該這樣勞累。”
“不累，習慣了，年年都是自己做。還別說，外頭做的我還吃不習慣哩。”外婆“嗐”一聲，接著說，“我呀，不過是犯懶，不想跟你舅舅跑那么遠去新加坡，才編說自己身體不麻利。沒事，我身體這不好著嗎？”
蘇菲笑笑不語。這兩日她瞧著外婆精神并不大好，老人家這樣說也只是為了不讓她擔心罷了。不過既然外婆堅持，難得她又干得高興，便也不再阻攔，放下手中的活，乖乖站在一旁，幫老人家打打下手。
外婆站在廚房水槽旁，細心清洗從菜市場買來的箬葉。
“今天的任務只需要做粽子。”
蘇菲負責用毛巾擦干清洗過的粽子葉。看著眼前那一大籃子箬葉，她開始擔心自家冰箱的容量。
“需要做這么多粽子嗎，外婆？”
“嗯吶，做好了不得分送給些親戚朋友。”外婆說完，看一眼蘇菲，試探著問，“像小東，我就記得他小時候特別愛吃粽子，回頭做好了你給他多留幾個。”
蘇菲沒有接話，笑了笑換個話題：“人的口味有時候很奇怪，會隨著時間變化，我小的時候特別喜歡吃臘腸飯，覺得臘腸真香，可是后來長大就漸漸不愛吃了，嫌它太油膩。”
外婆不作聲。
蘇菲低下頭去，一副專注的模樣，把箬葉一片一片地拭干。
只有水龍頭的水嘩啦啦在響。
“菲菲。”外婆關掉了水龍頭，廚房變得出奇的安靜。她仍舊把雙手浸泡在水槽里，來回輕輕地揉拭手里握的一片葉。
“你跟小東，到底怎么了？”
果然都瞞不過外婆。
“聽你舅舅說，過完年你就會回去香港住？”
蘇菲遲疑地“嗯”了一聲，沒有抬頭。
“你跟小東只是一時鬧矛盾，還是真不打算走下去了？”
面對外婆這個問題，蘇菲自己也還沒有想明白。
“對不起外婆，要你為我們的事擔心。”蘇菲終于抬起頭來，沉默了一會，坦白道，“我跟他，都還在考慮。”
外婆嘆息，眼中盡是惋惜：“孩子，你現在的猶豫，是不是說明，你對這段感情其實還有留戀？我看你們明明是有感情的，有什么問題非要分開不可？”
“外婆……”一言難盡。
“如果你們倆沒有想好，記得不要一時沖動，作出讓自己將來后悔的決定。”
蘇菲點了點頭。
洗完一盆的箬葉，外婆停下手里的動作，輕輕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后兩手撐著洗手盆。她看上去一臉疲憊，呼吸開始有些急促。
蘇菲注意到，緊張起來：“外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外婆搖頭，勉強笑了笑，“年紀大了就是沒用，干一會活就累了。沒事，休息一下就好。”
“我扶你回房休息。”
“不用，去沙發坐坐就行。”
蘇菲趕緊擦干手，扶外婆出去客廳坐。
她擔心外婆是因為剛剛洗葉子泡了太久冷水不舒服，忙跑回房取出一張羊絨毯子，蓋在外婆腿上。然后想起還有個暖手袋也在房里，又跑回房去把暖手袋取來給外婆抱著。
“我去給你倒杯熱水。”說著又往廚房跑。
水倒來，她又想到應當去廚房給外婆做碗姜湯祛寒。
“菲菲，”外婆叫住她，“別忙活了，我不冷，就是有些累而已。”她用手輕輕來回捋捋胸口，笑說，“等我休息休息，把氣喘勻，就沒事了。來，陪我坐一坐。”
蘇菲像只貓一樣，挨在外婆身旁。她真有點擔心外婆的身體。
休息了一會，外婆果然精神好多了。
“菲菲，其實我還有幾句話，你別嫌外婆啰嗦。”
“外婆你說，我聽著。”
“我跟小東他外公年輕時的經歷你還記得吧？”
“記得。”
“當年我跟他就是因為彼此的誤解而分開，結果成了一輩子的遺憾。如果我們都能對這段感情更加篤定，沒有那些懷疑猜測，后來的人生也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如今輪到你跟小東，外婆真的不希望你們兩人重蹈覆轍。”
“我明白，外婆。”
老人笑：“行吧，該說的我都說了，再念叨下去，我都要嫌棄自己了。”
官東也同樣需要應對家中長輩的關心，而且是雙重夾擊，還附帶一小的。
母親說：“沒兩日就過年了，你什么時候接你媳婦回來？我跟你說，年夜飯可一定要一家人齊齊整整坐一起。”
父親說：“俗話說齊家治國平天下，一個人既管得了一個大企業，就應該也有能力經營好自己的家庭和婚姻。你說呢？”
女兒則見了他就問：“蘇阿姨回山莊了嗎？我想她了。”
官東又何止不想她。
從香港回來，就一直處于心煩意亂的狀態，尤其聽了蘇菲經紀人和馬非語的對話之后。他也不曉得自己是怎么了。換做結婚前，他應該會無條件信任蘇菲，不至于被這種無聊無稽之事離間了兩人關系。
但信任就像玻璃杯，一旦有了裂縫，那道縫就會越來越大，忽然哪一天，杯子就會整個破碎。
他和她的那道裂縫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爸爸，你怎么光吃米飯呀？”
餐桌上，女兒的話將他拉回現實。他若無其事笑笑，往自己碗里夾了一箸菜，吃到嘴里卻不知是何滋味。
他強打起精神來，對女兒表示關心。
“怎么樣，傷口還疼嗎？”他努努嘴，示意女兒的右邊眉骨的傷口。
平安聳聳肩，不在乎道：“不疼了已經。”
他笑：“我看也是，不然這兩日天天往外跑，家都不著。”
“可不是，大冷天的，也不知外頭有什么好玩的，還不讓陳叔接送，自己跑去坐地鐵，多不安全啊。”平安奶奶逮著機會，趕緊附和教育起了孫女。
“奶奶——”平安對著老人家撒嬌，“你看你，夸張了啊，坐地鐵有什么不安全的？再說，我可不是跑出去玩。陳巧燕他們家搬新家，我跟謝天心約好過去幫忙。我這是做好事樂于助人。”
她爺爺聽了不由得要樂：“人家搬家，找搬家公司就好了，你一小孩去了能搬得動什么？”
平安抗議：“爺爺，我13歲了，不是小孩了好嗎？再說，幫忙搬家也不一定非要出大力氣呀。”
奶奶便打趣：“不出力氣，那你去人家里都幫什么忙了？”
平安有些心虛，她跟謝天心確實沒幫什么大忙，倒是去了人陳巧燕家里又吃又喝的，幾個女孩子聚在一起嬉笑玩鬧打發時間。不過好在她還是象征性幫忙干了點活。
“我幫忙擦桌子、裝扮裝扮陳巧燕的房間呀。對了，她為了裝飾她爸媽給她新買的書桌，還買了一大堆新書，要我們幫忙一起包書。”
“包書？”奶奶問。
“嗯，是不是覺得她這癖好有點奇怪。我看她每本書都要用書皮給包起來，有那么寶貝那些書嗎？”
“人家這是好習慣，你應該向她學習，愛惜自己的書本。”說完，奶奶忽然感慨起來，輕輕嘆了口氣，“我想起你曾外祖父了。”
“曾外祖父？他也喜歡包書？”平安雖然沒見過她的曾外祖父，但從小就常聽奶奶和爸爸提及他。
奶奶點頭，滿臉自豪看著孫女：“我跟你說，你曾外祖父雖然家里窮，沒上過幾年學，但他很愛讀書，特別用功。喏，你爸爸山莊那書房里，現在還保留著你曾外祖父不少書呢。”
官東想起外公確實很愛惜他的書，大部分的書都用牛皮紙包上了書皮。
“那他也像陳巧燕一樣，會在書皮里夾藏東西嗎？”
“什么？”奶奶聽得一頭霧水。
平安捂嘴嘻嘻一笑：“你們不知道，陳巧燕那傻妞，居然喜歡往書皮里藏東西，什么明信片呀、小時候去游樂園玩的門票呀——噢，對了，我還發現一張她跟她姐姐的合照。”
“合照？”官東聽到兩個字，舉到半空的筷子忽然定住。
爺爺聽了搖頭，表示無法理解：“這孩子，怎么把相片也塞里頭？”
奶奶發表猜測：“肯定是兩姐妹吵架唄，一生氣，就恨不得把照片仍了。”
“才不是這樣，她跟她姐姐關系很好。”說到這，平安收起了嬉皮笑臉，認真解釋道，“只是她姐姐幾年前發生意外去世了，陳巧燕擔心她爸媽看見姐姐的相片會難過，所以才偷偷藏起來。”
“真可憐。”奶奶心生憐憫，開始感慨，“所以說無論什么時候，一家人最重要的還是齊齊整整在一塊，別的——誒，小東，才吃兩口就飽啦？你看你最近都消瘦了。”
官東已準備離桌：“下午還有事，我先回了。”
“爸爸，你是去接蘇阿姨回家嗎？”
這既是問句，也是提醒的意思。聰明如官平安。
兩老“唰”地齊齊看向官東。
他面露難色，胡亂搪塞了一句：“呃，再看情況吧。”然后不給他們再發問的機會，便匆匆離開。
而此刻他也確實著急著要回山莊。
女兒剛才閑談的話給了他一個重要提示——怎么他以前就沒想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