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抱著米色靠枕,懶洋洋躺在冬日午后的陽光里。
桌上的盡職調查文件堆了一尺多高,他卻一點不著急開工,渾身上下透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佛性。
但他對于工作地點十分不滿。
“孟小野啊孟小野,不是我不愿意周末加班,但咱們能不能老老實實待在溪源。你說你,非要跑浪跡來,何苦呢。現在68樓咱們仨那一溜位子空著,被光頭徐看到,肯定又要扔一坨金燦燦的屎過來。”
王導的唾沫在陽光下變成小塵埃,飄阿飄。
“這是哪個組?”
會議室外,驟然降下一股冷空氣,小塵埃瞬間凝固成冰。
川頁爪看了眼顧島手指的方向,答道:“戰略組。”
“裁了。”
“……啥?”
“你聽到了。”
“嗯……不是,為啥?”
顧島兩手插兜,面無表情地走回自己辦公室:“這個組連續兩周周末沒人,留著干嘛。”
“我滴乖乖,嚇死寶寶了。”鹵意思輕輕關上會議室的門,吐掉嘴里早已啃得沒了肉的雞爪。
“看到沒有,這才叫盡調。周末過來,自有不一樣的風景。”小野嘴上平靜,心里卻也狠狠地一驚。
“這個瘋狂的世界。啊!”
王導長嘆一聲,摘下頭上的導演帽,悲傷地蓋住臉,對這個世界的瘋狂眼不見為凈。
這頂導演帽,讓小野靈光一現。
“大導演,貴圈有沒有特別牛的影視宣發公司?”
“當然!”
“貴圈”兩字一出,王導立馬雙眼放光,重新戴回帽子,凹好造型:“傳說,江湖上有一條左口魚。”
鹵意思閃吧了幾下眼睛:“什么魚?”
“這位哥哥是一天世界的創始人。”
“哥哥?”
“左口魚是個人!”
王導揍了下鹵意思的后腦勺,口沫橫飛地介紹起來:“一天世界在上海話中是亂七八糟一塌糊涂的意思。我說的這家名為‘一天世界’的公司,是當下中國最野路子最辣眼睛最騷操作的影視宣發公司,只要它經手的電影,沒有一個不是話題。可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的創始人卻極為神秘,從來不接受采訪,連他真名叫什么,都眾說紛紜。唯一確定的只有,他說話時向來面癱,嘴只往左邊歪,所以人稱左口魚。”
小野暗笑,這個王導,果然是娛樂圈的人。
“這么神秘啊。”小野狡黠地轉了圈眼珠,“那能夠認識他的,都是狠角色咯。”
“那是自然,比如說……”王導陶醉地用手按住自己胸脯,卻突然一瞪眼,警覺地盯向小野,“你……問這干嘛?”
小野一愣,糟糕,忘了編個好理由。
她當然是為心誠問的。
心誠股價已經連續五天跌停,如果近期仍然沒有利好消息,股價極有可能在一個月內跌破平倉線,銀行將隨即拋售秦天質押的股權。
從一開始,小野就覺得整件事情過于蹊蹺——分賬向來準時的達安院線為何突然出現資金困難?又為何偏偏在這個只夠選擇股權質押的時間點?
直到韓志東和歐陽于南加入坤泰的驚天消息爆出后,小野頓時明白,操縱這一切的那雙大手,是坤泰。
她此前猜測的沒錯,俊哥的惡意收購之戰,打響了。
可俊哥的手段,卻著實比她想象得更快、更狠。
而且小野至今沒能想明白,韓志東和歐陽于南這兩個和秦天共同出生入死好幾回的聯合創始人,怎么就去了坤泰呢。
無論如何,在這樣一個非常時期,要救這個局,只有靠奇招,一擊制勝。
思考再三后,小野得出結論,心誠這兩年出品的電影,口碑大多不錯,票房亮眼的卻很少。歸根結底,是宣發上過于中規中矩。如果這個時候,心誠可以和業內頭牌的宣發公司結成戰略合作伙伴,不僅短期內可以大大提升市場信心、拉動股價,長期來看,也有助于心誠建立內容+宣發的雙王牌。
摸排了一遍全國前二十的宣發公司后,小野列出了第一、二、三梯隊的潛在合作伙伴名單,排在第一梯隊的,正是一天世界。
但她嘗試了各種方式,都沒能聯系上左口魚。這才想著,試試王導這條“歪門邪道”。
可是她要怎么回答王導呢。
心誠肯定是不能提。
周日晚上,心誠人事巨變的消息剛一出來,王導就一個電話打給小野,嘮叨了整整一個小時,翻來覆去地說:“光頭徐光天化日之下把YJ拉進項目這種厚顏無恥的行為,就說明他早已把心誠視作他自己的客戶。如今他給心誠出了這么一招,后果必須他負。心誠死也好活也罷,都和你沒有半毛錢關系,你要心里再惦記著,那就叫有情有義,括弧,蠢。”
如果小野此刻告訴王導,左口魚是她為心誠找來的救兵,估計今晚她就被王導的唾沫淹死了。
沒想到,向來拖后腿的鹵意思這次竟然神助攻了一回,鄙視地看了眼王導:“你傻啊,當然是開拓客戶嘛。”
于是小野順勢,瞪了眼鹵意思:“就你多嘴。”
鹵意思被教訓得很無辜。
王導極度不信任地打量小野,判斷她那副被人拆穿的尷尬模樣背后,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他瞇起眼:“真的?”
小野既不否認,也不肯定,嘴角噙著令人難以拒絕的笑:“幫我約一下唄。”
小野笑起來真他媽好看,王導暗罵。
他愣愣看了五秒鐘。
“不行。”
在小野和鹵意思驚訝的目光中,王導吹胡子瞪眼,“啪”得一拍桌子:“左口魚為什么面癱啊,就是因為那張嘴又臭又賤又狂,你要不在娛樂圈混出個人樣,他就憑長嘴就能把你欺負死。”
小野兩手托腮,一臉崇拜地看著王導:“你不是在娛樂圈混得風生水起嘛。”
鹵意思也一個勁地點頭:“就是,就是。有你王大導演在,誰敢欺負我們家小野。”
王導瞬間掉進自己挖出的坑中。
好半天,才終于在坑里大手一揮:“好吧,不過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啊,我平時都懶得理他的。”
說完,王導揪起鹵意思一撮黃毛:“‘我們家小野’,是你叫的嗎?”
鹵意思秒慫:“不是,不是,是老王家小野。”
不知不覺間,外頭天色已沉。
但仨人依然深埋在遙無盡頭的加班時光中,時而火熱地爭論估值模型應該采用哪一個增長率,時而八卦一下金融圈的男男女女。
那些青春最美好的回憶,大概總會有些許這樣的夜晚,痛并快樂,無所畏懼。
只是他們不知道,這樣一個夜晚,也會駐留在另一個人的記憶中。
這間專為上市開辟出的會議室,原本是用戶訪談室,為了觀察用戶在不受干擾的環境下進行測試,訪談室的墻壁做了特殊處理,從隔壁的房間可以清楚地看見、聽見訪談室的一舉一動,但訪談室的人不會有任何察覺。
大約一年多前,由于團隊擴張,這間訪談室成了儲物間,而它的隔壁,則成了顧島的辦公室。
此刻,顧島關上燈,坐在黑暗與孤寂中,看向玻璃另一邊的光明與熱鬧。
笑得像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