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大奶奶卻咳了一聲，對著墨梅：“都是自家骨肉，有什么說不開的？好好說話。別鬧了。”

謝墨梅本就沒有盡興，當下就接了話把子：“嫂子，是她說她退親，是她不要的親事才給我的.....”

“這事簡單。”謝大奶奶笑吟吟地抬聲：“你同二妹妹兩個，叫了你家相公來，三人三刀六面地對清楚，說開了，這事就過去了。”

“不成！”

謝墨薇反對，這樣子弄，沒事也能攪出三分事來。

“怎么不行？”謝大奶奶示意謝墨梅閉嘴，自己不急不徐地拆解：“你們兩個先前有過婚約，大妹妹會多心，也是正常的。自然，二妹妹你自然是沒有這個心思的。可是，說句不該說的話，誰擔保妹夫他有沒有這般心思？這男子啊，都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娶到了手，不知道珍惜，只念著那先前的，得不到的才是最香......”

“嫂子??”

謝墨薇驚訝叫道，一旁的二奶奶幾個也是欲言又止，大奶奶這是怎么了？

大奶奶恍若未聞，臉上依舊掛著微笑：“聽我的，三個人坐下來，把事情攤開了說明白了，也解了大妹妹心中的疑惑，以后就還是親親熱熱的一家人。”

謝墨薇臉色難看，她不明白大奶奶怎么忽然說出這番話來，這是勸架嗎？本來就沒影的事，這樣一搞，不是平添了是非嗎？

謝墨梅也不贊成，見什么面？有什么好見的？不過她很中意大奶奶的態度，之前的不滿，這下也瞬間舒爽了不少，語氣也是得意洋洋：“見面就不必要了，這事就是你一廂情愿，干我們相公什么事？你得同府里的人說，是相公看不上你，你配不上他......別走，給我說清楚。”

眼見謝墨薇拎著裙子跑出了院子，謝墨梅緊跟著追出去：“別走，你得同她們去說......”

花廳內的人散去，謝大奶奶一屁股坐回到繡墩上，伸手從桌上拿了一個茶盞，仰頭喝了一口，臉色通紅。

門簾一響，謝廣乾背著手站在門內：“你當嫂子的，勸架怎么一面倒？”

他兩指揉著眉心，臉上疲憊，他剛脫了外頭的衣裳，還沒有來得及躺一躺，就聽外頭兩個妹子聒噪不休，堪堪聽了一耳朵，忍不住出聲。

妻子是謝家的當家奶奶，給小姑子居中調和，是她的分內事情，怎么竟拉起了偏架？

謝大奶奶漲紅著臉，慢聲：“怎么，我方才可是有哪一句是說錯了？你們男子，難道不是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虛偽。”

謝廣乾神情不變：“這又是哪兒跟哪兒？”說著就要退回去。

謝大奶奶卻急步站起來，跟在他身后，謝廣乾身量高，大奶奶到他齊肩高，只能看到他的下頜，她尖聲，頭上的海棠垂珠打在額上，有些凌亂：“怎么，說到你的痛處了？當初你就應該當機立斷地把她娶進來，當你的謝家大奶奶，怎么又退了親了？如今可是晚了，你不知道，像她這樣的大家小姐，在教坊司都是人人想要一親芳澤的稀奇貨色。別說漠洲的那些糙人，更是常年難得見到年輕鮮嫩的女子，這會子，你那心上人說不得正摟著哪個老兵痞子，為討得一碗飯吃諂媚討好，這多才多藝的大小姐做起這事來想必比那些女子要厲害得多。哦不，說不得，在押送的路上，就已經做起這個營生了吧。畢竟，她是才女，討好男人，學得也快些.....”謝大奶奶語氣極其譏諷，清晰地傳到了外頭。

廊下正低頭收拾畫架子的司昭手一抖，指頭撞到了粗糙的木架，她蜷起手指，有些抖。

屋內一聲響，謝廣乾大步摔門而出，謝大奶奶眼底泛紅追出來，她瞪著謝廣乾大步遠去的背影，想著謝廣乾方才那吃了屎一樣的表情，她使勁抽了一下鼻子，咽下了涌上來的淚，一扭頭，卻見那小畫工像只鵪鶉般地愣在那里。她一陣羞惱，敢情方才倆人的對話都叫這個低賤小畫工給一字不落地聽了去？她當即大聲斥道：“還不滾？”

司昭抱著畫箱子，往外急走。大奶奶也氣沖沖地進了屋內，遠遠避在廊下的丫鬟這才閃身出來，跟進了屋內，很快里頭傳出大奶奶呵斥的聲音，好像是摔了什么東西。

司昭一路急走至園子西角一從細竹后，方站定，狠狠擦去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姐姐竟被人這樣在嘴里肆意糟蹋。雖然她一直都想，姐姐和娘在漠洲境遇定不會好，但她也一直寬慰自己，只要人還在，就一切都有希望。

三年來，她不斷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可是，謝大奶奶這番話，粗暴地掀開了她從來不敢多想的一件事，就是姐姐到底過得如何？如果真如她說的.....姐姐那樣要強清高的人，她怎么忍受得了。方才謝大奶奶言語間對姐姐極具惡意，恨不能把姐姐給踩踏入泥污，爛臭不堪。

可謝大奶奶，小鄭氏，明明是在姐姐被退親后，才嫁與謝廣乾的，鄭國公府素日與她們平家也并無交集，姐姐與鄭家小姐沒有什么來往，沒想到，她竟如此恨毒了姐姐。

更可笑的是，大奶奶方才口口聲聲控訴謝廣乾......一個未婚妻在牢獄里，連面也不曾露過，一轉身就娶了別人的人，卻被他的妻子冠以深情二字，當真讓人覺得惡心至極。

司昭緊緊攥著一根嫩竹枝，竹子細長，剛從竹節上抽發出來的，柔嫩細長，被她緊緊地纏進了指頭，勒得生疼。

大奶奶的話，再一次殘酷地提醒她，她們一家子現在是罪人，誰都可以踐踏她們。那些不愿回憶的過往，重又涌現岀來：她們母女拖著枷鎖，路人的唾沫混著砂石砸在身上，更有那癩漢沖到姐姐面前，故意朝她臉上吐唾沫…..

而她，餓得發昏時，連野狗叼來的腐肉都要搶著吞下，病得高熱，卻只能蜷縮在野麻地里等死。這一切都因為，朝廷的判書早已把她們定為賤畜，誰都能踩上一腳。

她靜靜地站著……直到小徑外，有人跑過去，下雨了，細細密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