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昭去了平家老宅。

到了墓前，就見地上擱了一塊青石板，約有兩寸寬，5寸長，橫放在墓前。這是她央九哥弄的，青石板干凈平整，打磨過的。

她從懷里掏出一把刻刀，盤腿坐下，把青石板橫放在腿上，掾刀，白色的石屑飛舞，她刻一下吹一下，不小心石屑飛迷了眼，揉了好久，揉出滿眼淚水來。她改為用手指抹，刻一下抹一下，從初始生疏，漸熟練。

一個時辰之后，她扭了扭酸澀的脖頸，放下刻刀，用衣袖輕輕擦干凈青石上頭剩下的粉屑。

青石板上刻著一個大大的平字。下方是一幅畫，豎著二個糖人，一只兔子，一只糖老鼠。

她用刻刀在墓前又掏出了一條溝，把石板端端正正插進去填好，遠遠望去就像是一塊墓門。

她原想寫了地址放在這里，可又不敢，謝九哥說三哥逃脫，衙門至今未銷案，雖這二年，官府懈怠了許多，但是，每逢爹爹祭日那幾天，保不齊他們也會進來轉一轉，他每回清明來祭祀后，走時都是清掃干凈，免得徒增麻煩。

三哥如果活著，肯定得回來祭祀爹爹他們，就如同她一樣，在外漂泊三年，終日掛念著父兄他們的歸處，總要看一眼才放心。

三哥常帶她去府前廟買糖人吃，每次都買一只猴子和一只兔子。她屬猴，三哥屬兔子，倆人交換著啃，一個說啃掉了你的手，一個說啃掉了你的耳朵??很幼稚的游戲，她和三哥玩得不亦樂乎。家里哥哥姐姐都比她大許多，只有三哥和她年齡相仿，愿意帶她玩。三哥要是回來，看到這張石板畫，一定知道是她。

司昭心口鼓漲著，充滿了希望，她對著墓碑默默地祈禱，求爹爹保佑她能找到三哥，到時能夠和娘姐姐一家早日團聚。

她離開的時候，又回看了一下，碩大的墓前，豎立著一塊小小的青石碑，同這簡陋的墳堆一樣，旁人就算見了，也只當是有心人給豎了一塊墓石而已。

下晌，謝九哥親自帶她去見謝老太太，他說，老太太想畫一幅《瑤池赴會》泥金工筆，重彩中堂。

九哥說，老太太看過她給二姐姐畫的扇面，直夸她呢，說比外頭那些畫工畫得好多了。說完，覺得不對，他怎么把阿殊同那外頭那些人相提并論？忙找補，說他沒想到她竟然有繪畫的天賦，以前都沒瞧出來。

司昭沒有在意，一百兩的四尺中堂，她在千絲坊掛了那么久，都沒有人找她。此次，定是謝九哥在老太太面前極力推薦的。

她沒有推辭，有了這幅四尺中堂，她可以繼續在謝家留一段時日了.....而且，她眼下需要銀錢，她沒有理由拒絕這送上門來的一百兩銀子。

她真誠地說，多謝他照料她的生意。

九哥聽了心里越發難過，覺得自己真不會說話，竟勾起了阿殊的傷心事。她說過，她學畫，是想留住爹爹和哥哥他們的樣子，她怕自己忘掉他們，一遍一遍地畫，擦了畫，畫了擦......那些個日夜，一遍又一遍地回憶他們的樣子，一遍又一遍地畫他們的樣子，平家上下四十多人，在她腦子里一遍一遍地回放，整整畫了三年，不知道畫了幾遍，不知道易了幾稿。她要盡可能的準確地描繪出他們的樣子，這些人都死了，她想記住他們。

他再次保證，說他答應她的事，必定盡心，叫她放寬心。

見司昭又要謝他，他就攔住，說再謝，就真見外了。

司昭看著他誠懇認真的臉，就說好，以后我不同你客氣，只是你莫嫌我煩。

九哥連連搖頭，說不會，他要是煩，就叫他吃飯叫飯噎死，走路叫車撞死......

司昭瞪著他，然后突然給了他一個暴栗：“你再說這些話，我不敢叫你幫忙了。”

九哥就撫著額頭，嘿嘿笑，說知道，知道了。

謝老太太愛熱鬧，謝家幾個女眷正圍著她說話解悶。見九哥帶了人進來，都笑著看過來。

謝九哥帶了司昭徑直到老太太跟前，極力夸獎司昭畫工好，畫風細致，同淳安夫人也是差不離的，謝墨薇也在一旁順著九哥的話，幫并遞了手中的扇子過去，幾人輪流翻看了一回，都說很別致，確實有淳安夫人的風格。

淳安夫人，是國子監張大人的夫人，畫得一手好工筆，尤以花鳥著稱，她的畫作京中小姐奶奶們都見過的。

大奶奶指著扇子，說這扇子可是浸不得水，會糊掉吧？

謝墨薇就笑著說，上了礬水的，只要不特意浸到水里，不會花掉的.

一旁的老太太就點了點頭，慈祥地問了司昭幾句話，司昭一一回答，謝家老太太，之前司昭只隨娘到謝家做客的時候見過一面，是個慈祥和藹的老太太，幾年了，她倒是沒有什么變化，花白頭發罩在金絲狄髻之內，髻上端端正正簪著銜珠點翠金鳳簪，她的面龐依舊豐腴紅潤，很是健談，臉上地笑一直沒有下去過.

謝九哥帶著司昭下去后，謝大奶奶揶揄道，說三不管的四弟竟然給個小畫工打起保票來，倒是稀奇得很。

一旁的三太太就不悅，說我們九哥是讀書人，自然喜歡舞文弄墨的人，看到畫得好的，免不了夸幾句，哪里像我們，字都不認識幾個，自然不知道這里頭的妙處。

謝大奶奶忙說三嬸子說得是，閉嘴，知道惹三嬸不快了。這話說得，在座的不認識字的，除了自己，哪個不是會寫點就是會畫點的？當下看了看老太太，見她依舊笑著，當下也就裝糊涂，沒有接這話茬子。如今這三房上下都把謝九哥當寶貝金疙瘩供著，容不得旁人說他半句不好，自己也是嘴欠.

說起來，謝家三個太太，平日里數三太太最省事，但是，也最難說話，稍不留神，說錯了話，就得被她盯上，鬧騰個沒完。

九哥把司昭送到門口，說叫她明日就過來。

“祖母是個很好的人，你不用怕。”

九哥叮囑她，眼睛亮晶晶，言下之意，有她在，盡管放心。

九哥目送她離開，想著要吩咐祖母身邊的丫鬟，在祖母面前多照應著些司昭，希望阿殊能得了祖母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