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端坐的秦廷芳只得放下手中的銀叉子，無奈起身，正要說話。

掌柜的眼見愈發熱鬧，只得擠出來，連連作揖：“各位，各位，都消消氣。”他行禮：“秦司業、周公子，饒恕則個。”

又轉身對著舉子們：“各位，都怪小老兒口粗舌笨，說不來話。這樣，今日這頓酒菜同春樓請了。我再加一壺酒，給列位，就當是賠罪了。如何？”

“這可不行，他們侮辱我等，我們是讀書人，豈是那等貪圖便宜之人......“

帶頭的依舊不肯罷休。

“哪里，哪里，各位都是進士老爺，哪里是我這等粗鄙之人可相比的，今日之事，都是小店的錯，我們沒讀過書，沒有見識，讓各位見笑了......”

掌柜的陪笑，一邊連連作揖。

梅九一把搡開掌柜，大聲嚷嚷：“秦大人，你趕快教教他們，什么叫讀書人的氣節哈，要不然，堂堂國子監的秦司業，竟成了紈绔子弟。傳出去還不得讓人笑死喲！”

“秦大人？”

那幾人就有些糊涂，有人問出了聲。

“站穩了，聽好哈。”

梅九得意地大聲：“探花郎秦廷芳。如何？”

然后他滿意地看著一眾人的臉色由紅轉青，又轉白，再說不得話。

盛京城誰不知，左相家的三公子秦廷芳，是上一屆的探花郎，現在國子監任職。圣上曾殿前盛贊：今科探花郎，乃天賜俊才，錦繡文章之才，更勝蟾宮丹桂。朕得此青年才俊，實乃社稷之瑞。望卿持此瓊林玉質，養浩然之氣……

這段話，一時引為士林佳話。探花郎卻入值國子監。時有童謠傳唱：“槐花黃，探花郎，講罷《尚書》講《周禮》，監中學子盡珪璋。“

“秦司業，我等魯莽，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領頭那人面色如肝，抱拳施禮，誠懇道歉。其余幾人亦隨同，紛紛行禮，一片紛亂。

秦廷芳待要阻止，早被周錦繡一把扯住，示意他接受就是。

“還有一位哪。”

梅九笑哈哈望著低頭行禮的眾人，手指一轉，忽指向周錦繡，大聲。

“這是？”

領頭的舉子艱難地吞了口口水，輕聲問。

一旁的掌柜早耐不住，補了一句：“這是周國公家的小公子，安王府的舅爺，今科也中了舉，正準備下月殿試呢！”

這下，徹底安靜。

他們這些人，均來自各州縣，此番集結于此京都繁華之地，皆為四月殿試而來。他們哪個不是寒窗苦讀，十幾二十年的趕考，當中許多已生華發，終在今次中舉，不免得意，才齊聚此地，把酒言歡，慶祝一番。此時他們卻恨不能倒退回去，把方才孟浪的自己從樓梯上一把給拽回來：真正羞死個先人。

他們方才大喇喇跑到人家面前去炫耀他們的舉子身份，說他們是紈绔子弟，不學無術。

那里頭，一個是探花，一個看著年不及弱冠就已中了舉??

人群中的劉鵬舉，使勁低著頭。心內早把這些人罵了個夠，太魯莽，就那樣沖進來了，方才他沒有看見坐在那里的秦廷芳，等看見的時候，話已經說完了，只能裝傻縮在人群中，誰知這幾人不依不饒，一定要找回場子，現在好了，活現眼了。

“這位道歉就免了，賠茶錢。”

梅九笑嘻嘻提醒他們。

幾人尷尬，為首那人回顧了一下同伴，見他們都巴巴看著他，只得陪笑：“那個，我們也不是故意的，秦司業，周年兄，我們……”

對方頻頻作揖。

眼見眾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周錦繡終于咳了一聲，長聲：“罷了，一口茶水，想必，諸位也不是故意的，算了，都散了吧。”

話剛落，那群人就爭先恐后地下了樓。

那幾人逃也似地下得樓來，被樓下仰頭候著的眾人團團圍住，七嘴八舌打聽，聽說了樓上人的身份，咂舌。

一直坐在座位上的元郎心內也是暗自驚訝，方才周錦繡在樓上那一喊，他就把人認了出來，是上回搭送他回城的公子，所以方才眾人起哄上樓討公道的時候，他不好意思上去，和另外幾個人留在樓下。沒想到他也中了舉，暗自慶幸方才自己沒有上去是對的。

一時酒送上來，幾人卻再無胃口，草草喝了一口，散了。

樓上。

“掌柜的，今兒你可出血了。”

梅九揶揄道。

“哪里。哪里。”

掌柜的賠笑。

“你也得送我們一個人情，以后，那天字號房可得給我們一個月二次。”

“行！”

掌柜的頻頻點頭：“稍坐，菜馬上上來！”

梅九撇嘴：“走嘍，今日壞了興致了。”

掌柜的又連連表示歉意，親送三人下樓。

經過廊道時，有人從天字號房出來，交錯而過。梅九回頭瞧了一眼，輕聲對周錦繡低聲說了一句。

“他怎么來了？”

周錦繡壓聲：“偏你眼晴亮。”他用目光示意走在前頭的秦廷芳，示意他噤聲。

“嘀咕啥呢？”

俞六擠上來，好奇地。梅九擠擠眼，率先下了樓。在眾人注目中，幾人上了門口的一輛華蓋馬車，離開。

元朗出門的時候，見那劉鵬舉上了一旁的一輛烏木馬車，洋洋灑灑地遠去。

見他盯著看，和他同行的一個同鄉拉他：“別看了，咱們同人不同命。這個劉良文，招了謝侍郎家里，只等殿試一過，就成親。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說得就是他。鵬舉，這名字當真是取得好。”

“登州府齊縣的，劉良文？”

元朗追問了一句。

“是呀。瞧瞧人家，有這樣一個老岳丈，還愁沒有個好前途么？”

那人感嘆。

元朗回到家里，把劉良文的消息告訴了司昭：“他已被謝家招了準女婿了。”

說完，元朗回到自己屋子里，捧了書本認真溫書去了。他們的好前程都看得見，靠家世、靠丈人，只有他兩手空空，還是用功讀書來得實在些。

司空道回來，見屋子里畫了一半的觀音像攤在桌上，司昭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司昭和春杏說了劉良文的事。

春杏捂住了嘴：“天殺的，竟然真的中了，還被謝家給招了女婿。老天咋這么不開眼？”

然后，春杏看著司昭，問她怎么打算？

“絕不能讓他進謝家。”

春杏訝然，張了張嘴，說那是謝家。

謝家當日的做派可不好看，撇得比誰都清。夫人她們一出城，就立馬和鄭家的小姐議了親。當時，她還專門跑去謝家府門前看了，親眼看見謝廣乾迎了花轎進門，這才死心。

如今，劉良文進了謝家，即使謝家知道這件事，又能如何？謝家自己都同平家撇清關系，哪里還會為平家抱打不平？

司昭說那是謝墨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