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以煌被外頭的怒吼聲吵醒。

豎耳一聽，分辨出聲音的主人是誰后，他也不去查看狀況，而是先動作緩慢地開始梳洗換衣，然后才一臉平淡地走出房間。

走廊上并列好幾間相同的房間，他的目的地是走廊最深處最大的房間。

門沒有關，以煌連門也不敲就直接往房內看去。

一男一女正在屋內互相拉扯。

男的不用說正是莫爾帝斯，而另一位女性并非鳳央，是不認識的陌生女子，從女子的打扮得知她應當是勇者宅邸內的女仆。

以煌見女子的手上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剃刀追著莫爾帝斯跑，看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儼然就是案發現場，不過以煌總是例外的那一個。他表現得很淡定，看著那把剃刀差點就要刺到魔王的腦袋，臉色連變也沒變一下，彷彿他看的不是什么可怕的追殺場景，只是充滿歡笑的你追我跑的快樂現場。

說實話，并不是他冷血，而是比起昨天某人所引起的事端，今天的血案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就算真的發生流血事件，也是替他未來的生活帶來無限的平靜，即便人沒事，這幾天以來被某人搞得很鬱卒的心情也會稍稍帶來些安慰。

仔細分析下來，好處比壞處多太多，看似沒有上前阻止的理由，他也就站在門口不動。

看了半天，他總算良心發現，開口介入這場紛爭中，”需要我找騎士團把這笨蛋抓走嗎？”

被叫做笨蛋的莫爾帝斯立刻發出抗議：”等等，為什么抓的會是我！你在旁邊看了這么久居然得出這種結論！還有不準叫我笨蛋！”

一大早就遇到這種事情的莫爾帝斯正覺得心頭不爽，原以為以煌至少會出手制止，沒想到他站在那里看了老半天最后竟然站在女仆那邊，讓他更加不高興的出聲質問。

“罪名是強搶民女，對方只是單純自衛，不是嗎？”

嘴上雖是疑問句作結尾，但以煌顯然就是如此認定。

“才不是！”莫爾帝斯急得否認，差點就被身后的女仆給得逞。

“以煌，你是怎么看的？是說你身為我的第一將軍，應該站在我這邊才對！居然馬上認定是我的錯？”

女仆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抓到處亂竄的莫爾帝斯，沒注意到他口中奇怪的稱謂。

“我不是第一將軍。”以煌反射性地糾正，他本就不期待會得到任何反應，只是習慣性要反駁一下。

事實上這句話果真沒得到回應，因為某魔王正忙著躲兇器。

“誰叫你這個蠢蛋的前科太多，無怪我會這么認定?！?

“別說得好像我平常都在強搶民女！也不準叫我蠢蛋！”

是沒有，只是惹麻煩的次數多到讓以煌會下意識認為是莫爾帝斯做的。況且就算不是強搶民女，但會發生女仆拿剃刀在后面追的狀況，怎么想都覺得是莫爾帝斯做了什么事情。

在莫爾帝斯分心之際，被女仆趁隙抓住，手上的剃刀立即往他揮去。

“哇啊──我絕對不要剪頭發！”他馬上雙手抱頭，怎么樣也不肯鬆手，就是不讓女仆得手。

“勇者大人，您的頭發需要修剪！”女仆堅持道。

短短兩句話就道出事實真相，以煌輕呼一口氣，也不知自己是感到遺憾還是失望，淡漠地開口，”原來是在剪頭發，真可惜?！?

“你是在可惜什么？怎么看我都是被害人，別站在那里看熱鬧說風涼話，趕快過來拉走這瘋女人！”莫爾帝斯哇哇大叫。

“怎么突然要剪頭發？”以煌沒有聽令，而是轉頭問起女仆。

“您是勇者的伙伴吧？我是在這里服務的女仆，我叫安羅西，以后請多多指教?！?

以煌認出她就是昨天進門找信君，說有人找的那名仆人。

比起安羅西對莫爾帝斯的稱呼，他更在意另一事情，”勇者的伙伴？”

“是啊，每代勇者都能選擇幾名信任的人收做自己的伙伴，我看你們昨天是一起行動，就以為你和那個小女生是勇者大人的伙伴，難道是我搞錯了？”

以煌不著痕跡地轉回話題上，”不，你還沒問答我剛剛的問題。”

安羅西洩氣地瞥向躲得老遠的莫爾帝斯，”因為等一下要游街啊，當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打理好勇者大人后就換您和另一位女孩了。況且身為勇者，就要有所自覺，這可是攸關初代勇者和勇者后代的名聲呢，怎么能這么邋遢呢？”

“什么邋遢！這可是由我獨創的特殊發型耶！”莫爾帝斯從柱子后面探出身體大聲抗議。

以煌假裝沒聽到莫爾帝斯的抗議，”我們沒聽說過要游街?！?

“信君大人沒跟你們說嗎？這是勇者上任的儀式，不只要游街，還要進宮殿參加為勇者舉辦的餐會，聽說會拜見陛下呢，所以要打扮得體面一點，可不能失禮！總而言之，勇者大人你必須剪頭發才行！”安羅西帶回正題上。

“就說不要就不要！”

莫爾帝斯氣悶地縮回柱子后面，扁著嘴向繽露徵詢意見，”你說我的發型真有那么糟糕？”

精靈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吞吞吐吐的說：”主人以前的發型比較好看。”

“現在不好看嗎？這可是我親手剪的耶！”

“呃，現在的……很有個性?！敝岚胩?，繽露勉強吐出令莫爾帝斯滿意的答案。

“對嘛！什么邋遢！真沒眼光。”況且不剪得有特色一點被認出來怎么辦？

安羅西困惑地看向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莫爾帝斯。

以煌很想趕快離開，隨口替莫爾帝斯解圍：”他很介意自己的發型，我們勸過幾次也沒用，你就放棄吧，讓他洗澡換件衣服就好?！?

“好吧，我去拿衣服過來?！卑擦_西總算妥協，退出了房間。

以煌瞥了眼脫離危險而鬆懈下來的莫爾帝斯，連句話都沒說就直接轉身離開。

莫爾帝斯見怪不怪，并未有任何反應。

安羅西拿了一套嶄新的衣服回來，她放下衣物，走進浴澡間，替洗浴池裝滿了水。

“勇者大人，我先告退了?！?

身為魔王卻被稱呼為勇者的莫爾帝斯露出極度彆扭的表情，以眼神催促安羅西趕緊離開。

女仆離去后，莫爾帝斯走進浴澡間。

脫掉全身的衣物，渾身赤裸的莫爾帝斯抬起毫無知覺的右手臂。

繽露見狀，發出慘叫：”主人，你的手！”

整支右手臂都被惡心的黑色不明傷口所覆蓋，僅剩下手掌是完好的，只要穿上衣服就不會被誰發現異狀。

“看來再不處理會很不妙啊?！?

痛了一整夜后，今天雖然不再覺得疼，但整支手臂已全無感覺，可能再過不久，這支手恐怕連動都動不起來。最糟糕的是，不明的黑色傷口仍在向外擴散，置之不理的話，不僅是手臂，連其他部位都會被黑色傷口所覆蓋。

慶幸的是，他本來就是個右手半殘的人，平時都以左手行事，所以沒人注意到右手臂的異狀。

“主人，我去把寧君抓來問一問！”

“別衝動，我們根本不知道人在哪里，去哪里抓？”

莫爾帝斯安撫情緒激動而含淚大喊的繽露，一直光著身子會著涼，于是他先泡進洗浴池中，伸展四肢，全身放鬆浸泡在水中，他舒服得發出深深的嘆息。

透過蒸騰的熱氣可以看見繽露自責快哭的臉龐。

“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更加注意的話，主人就不用受苦了。”

“不是繽露的錯，是我太大意了。”

莫爾帝斯再次望向自己慘不忍睹的右手臂，不禁傷透腦筋，根本不知道這黑色傷口到底是什么來頭，更遑論該怎么醫治。

凝視右手臂的視線尋找本來在上頭卻被黑色傷口所覆蓋的傷疤。

曾經日夜苦練所得來的成果都葬送在這傷痕之下，就算現在苦練左手，也無法像以前一樣，莫爾帝斯不禁覺得有些滄桑。

繽露不畏熱氣靠近莫爾帝斯，伸手撫摸莫爾帝斯的右手，哀慟的表情讓人心酸。

“放心吧，不會有問題的?！?

莫爾帝斯的安慰讓繽露觸摸右手臂的手停了下來，猶豫片刻，說：”我不會反對主人所做的每個決定，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主人留在艾爾城，我不想再看見主人難過心痛的表情了！所以主人能夠答應我不會勉強自己嗎？”

莫爾帝斯感到自責，自己總是讓精靈為他擔心。

他輕輕地摸者精靈的頭，露出淺淺的微笑。

由于某些因素，繽露才變得如此容忍，支持他所做的每個決定，無法拒絕他任性的請求，他的精靈只是單純認為這么做才能讓他開心，希望他不再難過傷心。

很笨拙的表現，莫爾帝斯卻覺得很高興。

因為他知道就算發生任何事情，繽露都會陪在他身邊，無論是以前抑或是此時此刻，就算往后再度發生難過的事情，只要想到他的精靈會一直站在他身邊，他就覺得自己無所畏懼，至少自己不是一個人。

“放心，不會有問題的?！?

明明是和剛才相同的話，說出來的話也很輕很輕，但這次莫爾帝斯說得莫名有信服力。

透過熱氣，魔王和精靈四目相對。

他們認識很久，不知經歷過多少考驗，也一同跨越過許多苦難，不管是傷心難過還是開心愉悅的事情，他們都一起分享承受者，深厚的羈絆足以使他們心靈相通，不需過多的言語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

“我明白了。”

短短兩句話道盡一切。

※

“早安，莫爾哥哥?！?

莫爾帝斯一踏進飯廳內就迎來鳳央開朗的招呼聲。

環視整個飯廳，發現他是最后一個到的，其他人早已經就定位，只等他來開飯。

莫爾帝斯揮手當作回應，然后走向昨天坐的位置坐下。

坐在右側的以煌默默地喝茶，在他進來的時候只是抬頭看了一眼，之后隨即收回視線，連聲招呼都沒開口。

莫爾帝斯習以為常，今天算是好還會看他一眼，之前可是連看都不看一眼。而且要是以煌突然出聲和他道早安，他恐怕會懷疑坐在這里的以煌該不是被誰掉包了。

信君待莫爾帝斯就坐后，笑呵呵道，”既然勇者大人來了，我們就趕緊開飯吧。”

早餐的豐盛程度不亞于昨日的晚餐，還十分美味。

莫爾帝斯毫不客氣地拿起刀叉，吃得津津有味，頻頻大呼好吃，看他那副吃相，不知情的還以為他是餓死鬼投胎。

“莫爾哥哥還真是個不知道緊張感為何物的人啊。”坐在他左側的鳳央傻眼道。

桌上的菜餚再豐盛，鳳央也沒胃口，不斷用叉子戳弄盤上的菜色。

就連以煌也只是喝茶，沒有動桌上的食物。

信君見他們兩人都沒有要吃的意思，出口關心道，”不合胃口嗎？需不需要我請人換其他餐點？”說完就要呼喚仆人進來。

“不必麻煩，信君爺爺！”鳳央趕緊阻止信君的動作，”我只是想到接下來要游街，又要去宮殿謁見陛下，緊張到完全吃不下飯?！?

她又不像莫爾帝斯這般粗神經，就算身為魔王的伙伴，卻無法掩飾她只是普通女孩的事實，既無顯卓的身家背景，且無卓越的實力，就只是再平凡不過的女孩，現在突然被告知要去游街接受眾人的夾道歡呼，又要踏進這輩子本來無緣接近的宮殿，重點是會近距離和陛下見面，想到陛下會和自己說話的情景，她的胃都痛了，哪有閒情逸致吃早餐啊！

信君倒是沒想到這一層面，他全然忘記這次當上勇者可是普通人。

“你們無需如此慌張，你們也知道陛下生了重病，陛下原本是打算稍微見見你們應該不會影響病情，但昨夜宮殿傳來消息，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看來是沒辦法見到陛下了。”

“難怪信君爺爺昨天突然離席，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那么誰會來接待我們？某個大臣？”鳳央稍稍安心下來，雖然面對大臣這種高官也會緊張，但至少面對國王好多了。

信君正要回答，被莫爾帝斯打斷，”才一晚上就親密的叫信君爺爺，只不過是個老頭子。”

鳳央沒好氣的說：”我才想問莫爾哥哥呢！為什么一直對信君爺爺這么沒禮貌？”

“我就是討厭老人！”

孩子氣的理由讓鳳央很頭痛。

一直安靜喝茶的以煌總算開口把話題導回正軌，”說不定會是二殿下?！?

他的猜測不無可能性，畢竟二皇子殿下就是這次的主導者，會由他出來會面他們是很有這個可能性。

莫爾帝斯聞言瞬間來了興致，”如果是那傢伙的話，我絕對要去會會他！”

他的心思實在好猜，無疑就是要去見見陷害他們的罪魁禍首，要是可以的話他肯定會好好報復回去。

鳳央開始擔心莫爾帝斯會在宮殿作亂，感覺胃部一陣絞痛。

以煌放下茶杯，輕輕呼出一口氣，面部表情看不出來，但他正在對自己說錯話而懊悔。

信君滿懷不解地發問，”勇者大人是絕對要去的啊？怎么這么說？”

鳳央和以煌皆是一驚，雖然后者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但兩人都在想絕不能在一開始就露了餡。

兩人和莫爾帝斯相處好幾年，不知被拖進多少的麻煩中，早就練就認清事實的功夫。既然決定要當勇者，就要極力隱瞞他們的身份，不然他們往后的生活將會非常多采多姿。

鳳央忽然大力拍向莫爾帝斯的背部，猝不及防的魔王頓時噎到食物。

“沒事吧！勇者大人。”信君連忙起身關心。

“沒事的，信君爺爺！莫爾哥哥想見二殿下的心情我懂，要不是託二殿下的福，我們哪可能當上勇者呢？我想莫爾哥哥是想當面道謝啦！才會說出這如此急切的話來！”鳳央綻開異常燦爛的笑容。

“咳咳咳！”飽受咳嗽之苦的莫爾帝斯扭曲的臉龐瞪向胡說八道的鳳央。

誰要和那傢伙道謝??！

“遲早會見到的，干麻這么飢渴？”以煌火上加油的說。

“……”

信君相信兩人的說法，”原來如此?！?

“不過勇者大人，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你們是見不到殿下的，殿下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所以這次會來和你們見面的會是大殿下。”

“真是遺憾，對吧？勇者大人？”以煌慢條斯理地說。

莫爾帝斯鬱悶地暗自檢討，是不是自己太縱容他們，導致他們不斷爬到他頭上來！

不理會獨自沮喪的魔王，鳳央又開始緊張起來，”緊張感不減反增，雖然不是陛下，但卻是未來的國王?。　?

她抱持些微期待問，”為什么要去宮殿？可以不去嗎？”

信君遺憾地說：”這是一種形式，也就是皇室對勇者的尊重，藉由這個會面，間接對外宣示勇者是和皇室平起平坐的存在，所以各位必須到場才行，不過我會陪你們的。”

“聽起來勇者的權力很大，這樣不會對皇室造成威脅嗎？”

“所以才會默認勇者不能干涉政治吧?！币曰徒永m鳳央之后說。

信君點頭表示同意，補充說道，”而且也能讓皇室自律，畢竟勇者在民間很受愛戴，讓皇室在做事方面能更有警覺性，而另一個原因則是勇者的地位雖高，卻是個閒職?！?

莫爾帝斯埋頭苦吃，一副不太關心此話題的樣子。

面對表示驚訝的鳳央，信君苦笑說：”現在是和平時代能有什么大事？難道要叫尊貴的勇者大人去抓走失的小貓小狗？”

“也是?！兵P央難以想像莫爾帝斯去抓小貓小狗的情景，腦海中只浮現氣急敗壞的魔王直接用精靈術法把小動物棟成冰雕的畫面，而且越想越有可能。

“況且維持地方治安有騎士團，實在不必派勇者出馬，太小題大作了?！?

以為沒在聽的莫爾帝斯抬頭開心地表示，”這樣豈不是很好！不用做事就可以領錢！”

“莫爾哥哥，雖然不用承擔很多責任，但也不必講得這么大聲！”

“所以勇者就是沒事做？”以煌確認道。如果不必承擔太多責任，被揭穿的風險就會減少。

“也不是都沒事做，每年會有一次全國巡禮，今年的已經結束，要等到明年，然后就是各種重大儀式的出席，像是建國紀念日。當然發生了危及國家的重大事件，勇者就必須出馬，像是發生在幾年前的魔王滅村事件?！?

“難怪會說就算勇者的地位再高，也對皇室沒什么影響力，畢竟什么都不能做的勇者能有什么威脅，除非有危及國家的大事發生，不然勇者就只是個擺飾呢，”鳳央感嘆道。

吃完餐點，信君也解釋完勇者的責任后，時間也差不多了，信君帶頭領著他們離開勇者的住所。

外頭已經停了一輛華麗的大型馬車。

但拉著馬車的不是馬匹，而是有著雪白毛發、背上長者翅膀的美麗生物。

“是翼麟，好漂亮喔！”鳳央忍不住驚呼出聲。

莫爾帝斯的目光也被眼前的生物所吸引，如鳳央所驚嘆，的確是隻美麗的生物，比白雪還要剔透的毛發以及如天使般的翅膀，讓人有種牠是誕生于幻想中的錯覺。

信君笑瞇瞇的向他們解釋找來翼麟的原因，”考慮到等下人群眾多，要是民眾太激動不小心誤傷勇者大人就不好了，所以就拜託翼麟從空中戴你們進行今日的游街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