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一點(diǎn)一滴催促，催著人快走，催著人別等，到最后，該走的還是沒能走，不該等的卻還在等。

深淵內(nèi)的戰(zhàn)場并未結(jié)束，結(jié)界中的兩人都是狼狽的，結(jié)界外的眾人也都是焦急的，岑昱的傷都只是些沒有大礙的皮外傷，但他卻是前所未有的心焦，卻又摸不清由頭，只能將此歸結(jié)到那斷開的感知上，時間愈是拖得久，心里的不安就愈發(fā)擴(kuò)大，對滏下的手也就越狠。

現(xiàn)下的滏從岑昱愈來愈狠厲的招法之下已經(jīng)沒有了抵抗之力，開始在結(jié)界內(nèi)慌忙逃竄，也不敢再從伏易的身體中出來，只因那個契機(jī)便會讓岑昱將他一舉擊敗，但逃過一劍卻逃不過下一劍，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遍體鱗傷，重傷輕傷皆有。

眼見著岑昱又是凌厲一劍刺來，滏神情緊張?zhí)又烈贿?，還沒來得及喘氣便又是一劍襲來，還夾著比它更為純郁的黑氣，方才還是月藍(lán)的光氣，這黑氣一出來，滏便知自己怕是兇多吉少了，卻還是不想放棄，費(fèi)盡全力相抗。

魔界的戰(zhàn)場并未影響到人界的安平盛世，和邧國岐星樓內(nèi)的哀戚......

奉命去喚辛澤的瑯月帶了人回來，辛澤一進(jìn)屋便跪下行禮，堅(jiān)毅的喚了聲“主子”。

“起來說話?！辫筌吮鞠胩郑瑓s是連抬手都難，只能繼續(xù)輕聲說著。

但跪在地上垂頭的辛澤卻是不動，只這么回道：“主子有何吩咐，屬下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屋中的幾人看著這樣的辛澤都是別過了眼，哪怕他并未和他們一樣跟梵芩相處甚久，卻依舊和他們一樣，哪怕接受不了這一幕的到來，卻還是將自己的本分，將梵芩想看的那一面，展露在她的面前，為著哪般，無人不清楚。

“哪有那么嚴(yán)重，”梵芩笑笑，接著說道：“那么多年，辛苦你了。”

她的神情平和至極，就如同那些閑暇日子里的閑聊一般，卻還是讓人心生悲涼，心中只想道一句蒼天不公。

“都是屬下該做的，主子毋需掛懷?！毙翝梢琅f不起，明明他并不是個倔性子的人。

梵芩又拉拉扯扯的說了幾句，看似閑聊，實(shí)則是句句不離日后岐星樓和岐星樓眾人的歸處。

她言是她困住了這些有志向抱負(fù)的人，卻不知這些人若無她，生死都不知，何論志向，又何論抱負(fù)。

她言日后這些人若是不愿再效力岐星樓，便盡可散去，無人敢說一句不是，卻不知這些人除了岐星樓，尋不到一處可以為家的地方，散了，哪還有家？

她言她自己心中也感慨，當(dāng)初不過是因?yàn)殍笄娴囊痪湓?，便暗自?chuàng)建了這岐星樓，卻是她低估了自家哥哥的實(shí)力，沒她也會不遜半分，卻不知只因她這么多年的籌謀，為日后四國盛世奠了多大的基業(yè)，為日后那名垂千古的帝王，攢下了多少前進(jìn)的功績。

她所言皆恰恰相反，無她，就無四國百姓之福，無她，就無日后的太平盛世。

她所言，辛澤一一應(yīng)下，明知自己同這樓內(nèi)的人都不會去做，卻還是應(yīng)了，他也在想，若是不應(yīng)，面前的這個人就還是會如同以前一樣意氣風(fēng)發(fā)俾睨天下......

最后辛澤垂眸退了出去，卻倚在屋外橫欄上閉眸不語，而他的對面，還有一個同樣沉默不語的男子，他的神情不再溫和，只余悲涼，連手中的那枚玉，也許久不再撫觸。

后來連遲蘇與瑯星都從屋內(nèi)出來，一個靠著門癱坐在地，目色空洞無神，一個在拭著掉不盡的眼淚，而樓下，同樣有百余人立在一處垂首不言。

這是一場與天道無聲的抵抗。

屋內(nèi)的梵芩已經(jīng)從床榻上下來，坐在了有陽光透進(jìn)來的窗邊，像是已經(jīng)感覺不到身上的疼痛，只對襲向面頰的融融暖意笑的愜意，瑯月立在一旁，目光盈盈，同梵芩一起看著外邊偶爾飛過的小鳥，與遠(yuǎn)處籠在陽光下連綿不盡的房屋。

“瑯月，你可記得以前在宮里時，你與我也像這樣，爬到凌霄閣，卻什么也不做，就這么看著，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辫筌撕龆隽寺?，依舊輕的如縹緲煙絮，怎么聽都不像是常年習(xí)武之人。

“當(dāng)然記得，主子每回去都是為了折上一枝新開的花兒帶回宮，還說那是宮內(nèi)最高處的花，同那些地方的不一樣。”瑯月也憶起往昔，總覺得就發(fā)生在昨日一般。

梵芩聞言輕笑道：“傻瑯月，那是怕你不讓我去吹風(fēng)，才說那兒的花好，要自己去折的?！?

“原是如此，我道主子為何將花折了回去，又同對待那些御花園折來的花一樣看過一眼便不管！”

年幼時的場景歷歷在目，兩人也是好一番回味，陽光照得人舒服得很，平日里在這坐一會兒怕是都會忍不住打盹，可瑯月現(xiàn)在只想將這陽光趕了去，免得讓身側(cè)沐浴在這光下的女子睡過去，這一睡，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瑯月?！辫筌擞謫荆袢障袷菃静粔蛞话?，每句話都要喚上一聲。

“主子你說，我聽著呢。”瑯月說著去將梵芩腿上快要滑落的小毯拉上了些，梵芩沒喚一句，她便應(yīng)下一句。

“你可知我們倆的夫君，去做什么了？”

“自是為主子去勻山尋藥去了，主子再等等，他們很快就會帶著藥回來的?！爆樤码p眼忽而一澀，卻又是生生忍住，笑著答。

誰知梵芩緩緩搖頭，道：“傻瑯月，那是我騙你的?！?

聽著這話瑯月一愣，心中忽然有些什么東西悄悄地冒了出來，卻還是疑惑著問：“主子這是何意？”

“到了現(xiàn)在，也沒什么不可講的，日后他們回來，你自也會知曉，倒不如我先告訴了你，免得日后被他們嚇到，還沒地方躲。”說著梵芩抬目看了看瑯月，眼中是要和盤托出的堅(jiān)定。

也不等瑯月再開口，梵芩就將岑昱和煦衍之事同瑯月講了個清楚，原以為她會嚇得后退，亦或是嚇得不知所措，卻哪知瑯月依舊平靜，眼中只有一些確定之色，連一開始的疑惑都不再有。

見此梵芩也是稍稍錯愕：“你不害怕？”

瑯月展顏一笑：“我好歹是主子教出來的，那個呆子又如何能瞞得住我?！痹谶@之前，她就已經(jīng)透過種種跡象察覺出了什么，但出于對自家主子的信任，便一字不問，而她哪怕猜測到，也依舊是好奇居多，不見害怕，可能，這也是情的緣故吧！

如今不過是確定了一番，以后也不用再遮遮掩掩，假裝著自己絲毫不知曉，而那人，也不用再辛苦掩藏自己了。

如此一來，梵芩也是放下心，猜到的也罷，總歸是知曉了不是......

“日后他們回來，指不定尋你問話，你替我傳達(dá)一句話給岑昱吧？”

眼前女子柔柔的笑著，仿佛只是要讓人替她傳一句從街市上帶什么新鮮玩意回來的話，瑯月攥緊了手中錦帕，卻依舊應(yīng)下。

梵芩松了口氣，轉(zhuǎn)頭繼續(xù)看著窗外，輕聲道：“你同他說，讓他快些來尋我，我不想一個人去過那幽冥河，要他莫忘了對我起的誓，還有替我告訴他，此生緣盡于此，來世再報(bào)君恩......”

每一字落瑯月的耳中，都如同一聲驚雷響徹，明明是再平淡不過的語氣，明明是再平常不過的神情，卻仍然讓人心如針扎一般的難受。

饒是這般，瑯月卻還是應(yīng)了一聲，“好”。

人界的陽光并未照耀到魔界，深淵處的人皆是提著一口氣不敢放下，那結(jié)界中的兩人，已然是快要分出勝負(fù)。

七萬年前岑昱未曾勘破神魔血脈限制，與滏大戰(zhàn)更是有兩日，卻仍舊將其封印七萬年，如今神魔限制被勘破，這六界能與他堪堪一敵的，也就只有身為世間僅存的一個初代神，也就是身為神帝的梵芩，可他，也不會同她為敵。

滏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連逃竄都吃力至極，身上御冉所創(chuàng)下的傷口無法愈合，有的彌著月藍(lán)的光氣，有的彌著濃郁的黑氣，卻都是血染的可怖。

本想趁著結(jié)界要破的瞬間用全力逃出，卻是被那柄漫著黑氣的御冉刺入心口，雖是伏易的心，但此刻，已經(jīng)是滏的心了。

滏是邪靈，在世間無容身之處，寄生于何物或是幻成何物，一定的時間內(nèi)不拋下自己所寄生的人或物，它便會與那人或那物融為一體，所以它需不停的更換面貌，可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超過了那個時間，與伏易的身體融為了一體。

所以，它有了心，也感受到了身上的傷帶來的疼，這是它從未有過的感覺，卻在這一刻，看到了自己的歸處，那雙黑沉的眸，已經(jīng)漸漸開始恢復(fù)成伏易原本的眸色，卻是不見亮光。

滏看了眼心口處的劍，又看了眼劍那端目色凌厲的岑昱，眼中有了疑惑，它在想，它到底是何處的，為何這世間沒有它容身之處，為何又要有它？

可是卻沒有誰能給它答案，只有心口處傳來的痛告訴它，這不知來處，又不知?dú)w處的游途，結(jié)束了。

滏緩緩的癱倒在地，又緩緩的閉了眼眸，結(jié)界中自這一刻便開始彌漫滿了死沉之氣，將岑昱也籠進(jìn)了其中，結(jié)界外的人看不清半分，但皆是齊齊跪地，等候著那個天一般的男子從里面走出來，接受他們的拜服。

而在滏閉上眼眸的那一刻，人界那處令岑昱牽掛的地方，那個他心中牽掛的人，那個在窗邊舒適的沐浴著陽光的女子，猛地一下吐出了一口鮮血，一旁的瑯月掉著眼淚慌忙拿著錦帕擦拭，卻是被拂開了手。

女子淡淡而笑，嘴角鮮血紅的耀眼，如她身上的紅衣一般烈烈如陽。

“瑯月，別哭，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別人哭了?！?

依舊是如往日一般的安慰，依舊是笑的明媚如光一樣的女子，那雙眼里依舊是燦若星輝，讓人信服，可瑯月，就是覺得不好看，不好看至極！

她想說話，卻又不知說些什么，此刻好像說什么都無用，連這止不住的眼淚，都無用。

“別哭......”梵芩的聲愈來愈小，艱難的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的陽光，道：“十八年前，也該是如此的好日頭吧，這天，倒也是眷顧我......”

說著，那雙如撒滿了星子的眸，在陽光的照耀下，緩緩的閉上，再不見一絲星光，但女子的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笑意，在那那抹鮮紅下，刺眼，又刺心。

這時候的魔界深淵，黑氣散盡，岑昱剛抬一步走向結(jié)界外的眾人，忽而心口疼的入骨，御冉杵在了地上，他跪倒在了一旁，掙扎著站起，卻是一瞬間昏在了原地。

結(jié)界外的眾人一陣驚呼，煦衍強(qiáng)行破了殘存的結(jié)界到了岑昱身邊，目眥欲裂，在感知到生氣的時候才長呼一氣。

可另一處，卻沒有那么的劫后余生，只有低低的泣聲，還有顫抖著跪了一眾的人......

屋內(nèi)瑯星瑯月跪伏于地，泣聲不斷，心腸寸斷之痛難以言明。

屋外的幾個男子皆是攥拳不甘，立于門處的男子，一手將手中的玉握的緊緊，一手撫著門處穩(wěn)著身形，目中是不解，是疑惑。

“你為何連他都未等？”喃喃過后，男子獨(dú)自離去，只那背影，實(shí)在蕭瑟。

窗外本是艷陽的天，也開始陰郁，也不知是不是在奠著那個風(fēng)華一世的女子......

大乾皇宮之內(nèi)的梵擎和趙懷嵐，將軍府中的趙令儀夫婦，契垣城的梵彥，岐星樓中的辛彌，京都軍營中的辛銘，皆都心中閃過一絲異樣，放下手中事物，望著外頭的天怔楞了片刻。

游歷在外的慧能，在繁華的街道之上停下了腳步，望著天，雙手合十。

“緣起時起，緣盡還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