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無人喧嘩吵鬧，這清源殿中亦是，只聞及一下一下極有規律的謦聲。梵芩和岑昱踏進了殿內的那一刻，神像前的清瘦男子也睜開了雙眼。

“原來這就是師父說的終有一見。”

輕淡之聲在梵芩兩人的耳中響起，話中聽不出任何欲求，梵芩也有些詫異，不過一年多的時間，竟是能讓那個曾經為帝為王的人，成了這般模樣。

“我道高僧所說的未了之緣是何人，原是舅兄，皇嫂若是知我見到了你，怕是要拉著我好一番問了。”梵芩神色淡淡，不見有什么感觸，就像只是在走一段必須要走的路。

這殿中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被慧能收做了關門弟子的啟楠。

只見他站起來平靜的轉過身面對梵芩兩人，淺笑著道：“都道大乾長公主國色芳華，無人能比，今日一見果真如此，”說著又對一旁的岑昱垂首：“尊者別來無恙。”

哪怕啟楠并看不見，岑昱依舊是頷首回了禮，宛若之前啟楠還是帝王之時。而梵芩，亦是對其福了一福，全了禮數，此般而見，之前的事兩人該是不想再提了。

啟楠又道：“師父說過，入的他門必是將過往之名盡數拋下，所以施主稱呼貧僧智凈便好。”

看他這副樣子，梵芩恍若覺得面前站的是一個棄了紅塵數十年的人，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絲的欲，無論對何人，無論對何事，哪怕是那個他不惜以一城人的性命去換的妹妹，這樣的感覺，讓梵芩心里有些雜亂，也說不清是何處不對。

心里亂糟糟的，干脆全部拋到一邊不去深究，回道：“雖是如此，我也還是要將皇嫂的事說與你，以全這份緣。”

話音落下后啟楠只應了一句“施主自便”，便安靜的立著，手中佛珠不疾不徐的轉動著。梵芩見狀笑笑，將所知曉的啟瑤之事全然說與了啟楠，最后將她在離開契垣城時，啟瑤托她帶的話帶到，便對啟楠又行了一禮后和岑昱一同離開了。

那日離開景王府時啟瑤特意拉著梵芩好一番難為情，梵芩勸了許久才讓她開口，原是讓梵芩若是能遇到啟楠就替她帶一句話——今世兄妹之情未了，也無以為報，只盼兄長余生順遂無憂，莫要再掛牽于我。

說這話時啟瑤是含著笑的，而今日梵芩說與啟楠聽時，他也是含著笑的，兩人的模樣有些像，笑起來也相似，都是對對方的最后一次告別。

都說血脈情親無法割斷，梵芩也是這樣認為的，但是那日的啟瑤，和今日的啟楠，讓她生出了另外一種想法。

這兩人之間牽絆甚多，不是一兩句話便能忘干凈的，可這兩人就是放了，放的干凈徹底，誰也不再摻進對方的生活中去，連面，都不會再見，哪怕是日后再見到，梵芩覺得這兩人也只會是如同這寺中普通香客和寺中僧人一般，絲毫不會讓人覺出他們曾經是至親的兄妹……

啟楠在梵芩走后靜立許久，看著灑入殿內的陽光開始一點點退出殿，直至再無一絲，垂了眼眸后回到了自己的蒲團上繼續打坐敲磬。

梵芩回去小院的路上一直無言，心中有一個小結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消失無蹤，對于林竹百姓一事，她對啟楠已經沒了當初恨不得拿劍抵上他脖頸的沖動，只有無感，對，無感，宛如對陌生人。

因為從岑昱口中得知，啟楠本是再積兩世功德便能升入仙界，得緣修神，但因為此世罪孽深重，兩世，變成了百世，種種疾苦皆要體會，直至最后一世入冥府行業火之苦，熬過，便升仙，熬不過，便回人界重修功德。

一城所怨，他一人還。對于始作俑者閭丘頡，冥府章法在那，他不會好過到哪兒去，日后梵芩回界，還有一番重罰，只是不知是她自個兒的氣還是出于神對世人的憐愛了……

慧能所言之緣已了，梵芩也無心再去寺內閑逛，與其他人在寺中住過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讓小僧人帶路，去向慧能辭了別后就下山回到了普元城中的客棧。

城中之景梵芩昨日和岑昱已經逛過，其他人卻沒有，梵芩便隨他們的意多留了一日，讓他們自己去城中玩，自己則和岑昱待在客棧內喝喝茶看看書，也是愜意一日。

這日一過，一行人又踏上了游玩的路，不過半途卻有了目的之地，那就是南旻境內的岐星樓，因為瑯星，有身孕了。

一行人帶著個有孕之人，自是不好再舟車勞頓，雖說這一行人里面兩個大夫，但還是穩妥著好，將她先安頓好，再而來這冬日也到了，行路也有不方便之處，梵芩便也說自己在南旻待上兩月，待冬日過去再出門。

遂給岐星樓傳了信，讓派人來暗中相護，畢竟南旻不像其他兩國境內平穩，若是知曉大乾的長公主在此，指不定又要生出什么幺蛾子來，沒得讓瑯星這個帶著肚子的人受驚。

岐星樓接到信，便如臨大敵一般，要知道樓主親臨還從未有過，樓中的人除了副樓主辛澤和那次送梵彥啟瑤去伏祿軍營的那幾人，其余人還未曾見過梵芩，這會兒那些人可是有些惴惴不安，如同先生來查驗布置的功課一般，一個個就盼著有任務趕緊出去出任務避風頭，讓辛澤對他們好一頓無語。

而來接應梵芩一行人的，也是辛澤親自帶了人來，見到梵芩時倒還好，只在見到岑昱之時略略有些不敢與之對視，恨不得自己能隱去身形。

這一幕梵芩可看在眼里，晚間還問了問岑昱他是不是識得那幾人，岑昱卻是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氣的梵芩又脫口而出了一句“心機大魔頭”。

這下還有何不清楚的，這些人就是岑昱那沐沁域的人！她就說怎么自己這岐星樓除了辛彌之外的幾位副樓主，都尋得如此容易，四國江湖中那幾年怎么就恰恰好那么多能人，還大部分被她收了去！原是有人在幕后給她送人呢！

唉，她不怕別人將她心思猜透，就怕別人猜透之后一步步將她的路鋪平了，這樣下來，她又拿什么去還這么多的情呢？

岑昱知曉梵芩心中所想，也是道一句——殿下世世以身相許就可。

長公主反問：“若我哪一世是男子身呢？”

“那你一輩子別想娶妻。”某人涼涼說道。

“你無賴。”

長公主再次敗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