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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石是一位高調的理想主義者。日本講談社出版的《中國的歷史》評價“王安石變法”是“滴水不漏的嚴密的制度設計”,認為“其基礎是對于《周禮》等儒教經典的獨到的深刻理解。在以相傳為周代的各種政治制度和財政機構為模范的基礎上,他結合宋代的社會現實構筑的各種新法,是唐宋變革期最為華麗的改革”,還說:“如果新法政策能夠得到長久繼承,那我們是否可以想象,中國社會也可能同西洋的歷史一樣,就那樣順勢跨入近代社會。”[10]

王安石的書法,在宋徽宗時代就入了宮廷收藏。《宣和書譜》形容他的書法“美而不夭饒,秀而不枯瘁,自是一世翰墨之英雄”[11]。這份自信與強健,正與他本人一樣。他的字,今天所存甚少。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卷,叫《過從帖》(即《奉見帖》)[圖1-5];上海博物館也有一卷,叫《首楞嚴經旨要》,只不過寫這字時,他已歸隱鐘山。

[圖1-5]《過從帖》卷(局部),北宋,王安石
臺北故宮博物院 藏

蘇軾初出茅廬(官居判官告院,兼判尚書祠部),卻站在反對王安石的行列里。他不是反對變法,而是反對王安石的急躁冒進和黨同伐異。《宋史》說王安石“果于自用”[12]。他的這份剛愎,不僅在于他不聽反對意見,不能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更在于他不屑于從“慶歷新政”的失敗中汲取教訓,甚至范仲淹當年曾想辦一所學校,以培養改革干部,這樣的想法,王安石都沒有,王安石的過度自信,由此可見。因此,他領導的改革,就注定不會比范仲淹領導的“慶歷新政”有更好的結果。

蘇軾知道,無論多么優美的紙上設計,在這塊土地上都會變得丑陋不堪——惠及貧苦農民的“青苗法”,終于變成盤剝農民的手段;而募役法的本意是讓百姓以賦稅代兵役,使人民免受兵役之苦,但在實際操作中,又為各級官吏搜刮民財提供了堂皇的借口,每人每戶出錢的多寡根本沒有客觀的標準,全憑地方官吏一句話。王安石心目中的美意良法,等于把血淋淋的割肉刀,遞到各級貪官污吏的手中。

蘇軾深知這變法帶來的惡果。但此時的宋神宗,面對一個墨守成規、不思進取的朝局,急于做出改變,他對文彥博說:“天下敝事甚多,不可不革。”宋神宗的急切、王安石的獨斷,讓關心政局的蘇軾陷入深深的憂慮。

蘇軾敏銳地意識到,目今正是一個危險而黑暗的時代。那時的他,縱然有宋神宗賞識,卻畢竟人微言輕。他可以明哲保身,但他是個任性的人,明知是以卵擊石,卻仍忍不住要發聲。

熙寧三年(公元1070年),天子御試,不考詩賦,專考策論,目的是廣征言路。那次考試,蘇軾是考官,呂惠卿是主考官。

然而當時的舉子,別的沒有學會,迎合上級卻已是行家里手,他們知道當朝皇帝和宰相都是主張變法的,所以在考卷中,他們個個聲言變法的偉大,以媚時君。最出格的,要數一個名叫葉祖洽的邵武考生,他在策略中說:“祖宗法度,茍且因循,陛下當與忠智豪杰之臣合謀而鼎新之。”蘇軾、宋敏求兩位考官都主張將此卷黜落,沒想到主考官呂惠卿,將葉祖洽的馬屁考卷擢為第一。

這讓蘇軾大為光火,上書勸言皇上:“自今以往,相師成風,雖直言之科,亦無敢以直言進者。風俗一變,不可復返,正人衰微,則國隨之,非復詩賦策論迭興迭廢之比也。”

說過這些話,蘇軾還沒有過癮,索性借用這一次的考題,寫了一篇《擬進士對御試策》,一針見血地指出:

古之為醫者,聆音察色,洞視五臟。則其治疾也,有剖胸決脾,洗濯胃腎之變。茍無其術,不敢行其事。今無知人之明,而欲立非常之功,解縱繩墨以慕古人,則是未能察脈而欲試華佗之方,其異于操刀而殺人者幾希矣![13]

宋神宗聲色不動,不滿二十歲,就已經有了帝王的風范,沉穩而不驕矜。他把蘇軾的策論交給王安石。王安石看了說,蘇軾才華很高,但路子不正,因為在官場上不能如意,才會發表這樣的歪理邪說。

宋神宗還是有主見的。放下蘇軾的上書,他決定立刻召見蘇軾。

那是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正月。

垂拱殿里,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蘇軾。

那一年,蘇軾三十四歲。

宋神宗說:“朝廷變法,得失安在?哪怕是朕個人的過失,你也可坦白指陳,無須避諱。”

蘇軾深知自己人微言輕,但皇帝的此次召見,說明他的上疏正在發生作用,或許,這是扭轉帝國危局的一次機會。所以,他絲毫沒有準備閃躲。他說:“陛下有天縱之才,文武兼備,然而當下改革,不怕不明智,不怕不勤政,不怕不決斷,只怕求治太急,聽言太廣,進人太銳。所以,還以從容一些、安靜一些為好,觀察效果之后,再作處置。”[14]

宋神宗聽后,陷入長久的沉默。

蘇軾進一步說:“一切政治制度和法律的變革,都應該因應時勢而逐漸推行。生活與風俗變化于先,法律制度革新于后。宛如江河流轉,假如用強力來控制它,只能適得其反。”[15]

那一次,面對神宗,蘇軾說出了憋悶已久的話。他說得痛快,宋神宗靜靜地聆聽著,一直沒有打斷他。等蘇軾說完,宋神宗才略微沉吟了一下,表情溫和地說:“卿之言論,朕當熟思之。凡在館閣之官員,皆當為朕深思治亂,不要有所隱瞞。”

宋神宗的召見,讓蘇軾看到了希望。他難以抑制自己的興奮。他把這件事說給朋友聽。但他還是太年輕,太缺乏城府,如此重大的事件,怎能向他人述說?宋神宗召見蘇軾,就這樣被他自己走漏了風聲,而且,這風聲必然會傳到王安石的耳朵里,讓他有所警覺,有所準備。

召見蘇軾后,宋神宗也的確感覺蘇軾是個人才,有意起用他,做起居注官。那是一個幾乎與皇帝朝夕相處的職位,對皇帝的影響,也會更大。但王安石早有準備,才阻此事成功,任命蘇軾到開封府,做了推官,希望這些吃喝拉撒的行政事務,捆住蘇軾的手腳。

但蘇軾沒有忘記帝國的危機。二月里,蘇軾寫了長達三千四百余字的《上神宗皇帝書》。

蘇軾后來對好友,也是歐陽修的門生晁端彥說:“我性不忍事,心里有話,如食中有蠅,非吐不可。”

他的命運,也因此急轉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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