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釀酒
- 醉奔
- 淥水東風
- 4815字
- 2020-08-31 19:10:39
屈驁是羆也不敢輕視的人,一個小國夾于大國之間,還能生存,至少會有那么一兩個力挽狂瀾的人,這種人總是被喻為中流砥柱。
接下來兩戰屈驁均用合圍之計,但毫無例外陳軍都戰敗。
陳軍大營,羆在來回不停踱步,罵著:“四輪車老兒,竟活得如此之久!”
媯息輕蔑一笑:“敵方第一次用此計,我方不懂其意;第二次是不相信敵方會用同一計策;那下次,我方只要以彼之道還之彼身不就可以了嗎?有何惱怒的。”
羆說:“下一次四輪老兒必換了招數。”
媯完說:“同一計也就只能用兩次,很難揣摩屈驁下次用何計策。”
媯息說:“只有三倍于敵,圍而殲之,他杞國便是什么計策都用不了。”
羆說:“三倍于敵,也不符合戰書所寫。”
媯息不禁仰首笑曰:“虧得你還想起戰書,戰書說媯息為將,可敵軍現今恐怕還未見到我;戰書說如戰敗,就割讓范、莘,陳國是否割讓了呢?”
羆暴跳如雷,抽出青銅劍架于媯息脖頸,說:“你膽敢嘲笑我!”
媯息并不躲閃,橫眉立目:“莽夫,做了小人還想讓別人夸成君子。你還不如小人做到底。”
媯完見此狀,并無任何舉動,依舊在席上緩緩喝酒,導致羆的劍割下去也不是,收也不是,眼睜睜看著媯息徑直走開。
媯息接著對羆說:“大王派你來此,不就為了盡快滅杞,盡收其地,然后抗楚嗎?我陳國對小小杞國來說,別說三倍軍士,便是十倍恐怕也能拿得出,將軍三思吧。”
媯完說:“女兒,恐怕不行,站地狹小,也布不了那么多的戰車。”
媯息說:“那就在軍士中場休憩之時,再換另外一撥軍士,以逸待勞,必勝無疑。任他什么兵陣,人多至善。”
杞國軍營,屈驁橫臥于榻上,錐巖不斷給捶腿。應執腦袋上的包已經退去,只有左手臂依舊無法抬起。他和寒慕同說:“相同陣法,如不能用下一戰,可怎么辦?”
屈驁說:“那范和莘本已應為我杞國領土,如我不收回,豈不是顯得杞國弱且怯。如此無信之輩,杞國為何與其對決下一戰。我們不接陳國戰書,按兵不出。待他們松懈了,我們去奪范和莘。”
寒慕大悟,萬分崇敬看著他一直當成的父親的人,說:“明白了,將軍,我立刻在我軍營地邊挖深溝引河水以護我杞國營地。”
“還要于兩側山上設置弓箭手和斥候。溝渠挖好,我便領著應執回昌樂了,此處由寒副將全權,寒副將切記,堅守壁壘絕不出戰即可。”屈驁說。
寒慕說:“軍士也不要留下許多,不然浪費了糧草。可勞煩少將軍回城內督工多制箭鏃,運至此處。”
屈氏父子回了昌樂城,看到憔悴的夫君和半邊肩膀無法動彈的兒子,姜隰心痛得落淚,太子親自探看,高壅子和高極也踵門相視,此外并無其他官員。
探看完屈氏父子,高壅子得以見到女兒,他連忙問:“廟禮都已經過了兩月,為何還未見有孕呢。”
高機臉不禁一紅。
高壅子不耐煩:“已為人婦,還有什么不好意思嗎?唉,你就是不爭氣。”
安歌探視父親和哥哥,免不了分別在父親和哥哥的榻前講故事,她神氣十足地說夢見了酒神,她說,酒神喝醉了酒,踉踉蹌蹌,如山峰將傾,然后安歌晃晃悠悠在房內,又假裝跌坐于地,她成功逗笑了哥哥和父親,父親寵溺地說:“快去做你的酒,可別把酒神的神氣揮霍沒了。”
安歌是做了酒的,還做了很多,從酒曲做好之后她就每日每夜拉著兩個女婢去做,甚至還拽著嫂嫂和酹。一罐罐一壇壇,晚上她睡在酒坊中甚至能聽到攪拌新舊兩種酒曲的米粒發酵時的聲音。她每天都喝一點王宮送來的烈酒,直喝到臉色酡紅,她坐在學館翻閱典籍查閱此種酒做法,并摘錄下來,她開始幻想她自己做的酒定定比此酒更好。偶爾母親來看,看著那如涂鴉似的竹簡,又好氣又好笑,也便不管了,隨她在花園里折騰。
酒要多次發酵才會成為烈酒,錐巖不在,安歌便打發醇醴找府門軍士采買上好谷物,濾洗浸泡蒸熟,三五天便加入一點。
現在聽到父親如此說,安歌所幸又討要府中的青銅鼎并巨陶罐,置于酒坊之中。
兩個寅日了,寒慕都沒有從密道鉆出來,但是安歌已經習慣等候了。第三個寅日,入夜已經冷嗖嗖了,花園里的果子都采摘凈了,品相不太好的都給了軍士和奴婢們,品相極好的都釀成了酒。樹葉沒了果子,了無生趣,紛紛撲向地面。白日里,花園多了很多打掃樹葉的婆子;夜里卻闃寂無聲。安歌從晚飯后睡到將近子時,迷迷糊糊披起披風,往學館走。進得學館,學館地面放了一盞小小油燈,在有限的光暈中看到那張熟悉的臉,是了,就是寒慕了,他盤膝坐在蒲團上。安歌飛撲過去,寒慕將安歌摟在懷里,吻著她的額頭。安歌啜泣著:“我還以為你今天也來不了呢。”
“對不起,如果少將軍沒有摔下戰車,我一個小小副將還是能來的。”寒慕用手指輕輕擦拭安歌的眼淚。
“我不想你們都打仗,我不要你們上戰場。”安歌有些泣不成聲。
“終會有一天,天下會太平的。但現在還不行呢。”寒慕柔聲安慰。
“如果天下太平了,你就陪我做酒。”安歌撒嬌
“你還要陪我生娃。”寒慕溫柔地一笑。
“嗯,我們要生多多的娃,這樣家里就熱鬧了。”安歌天真無邪地說。
“咱們的家建好了,沒有將軍府這么大,也沒有花園,但是我給你建了大大的地下酒窖,你要不要和我去看看。”寒慕摟著安歌,外面秋風瑟瑟,室內卻春意昂然。
“好呀,好呀。”安歌雀躍。
這時只聽到咳嗽聲,然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就是一句:“安姬,這大半夜的,什么好呀。”姒夫子蒼老的聲音傳來。
寒慕連忙又閃到學館門后。
安歌慌張地說:“我在《酒經》里尋到一個釀酒之術,是極好的。”
姒夫子說:“哦,我這夜里也睡不著,便同你一起看看吧。”
安歌說:“不要了,姒夫子,我現在也困了,明日再看吧。”
姒夫子又接連咳嗽幾聲,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冷了,得多穿點,我的披風呢,唉,安姬啊,你先自己研究一刻鐘,你也要多穿點,約莫一刻鐘多一點我到學館去。”
聽到這話,寒慕便知道姒夫子什么都知道了,他也猜到了其話中含義,他拉著安歌的手匆匆進入密道,安歌的手是那么溫熱柔軟,寒慕有一點不能自持。
密道的油燈是燃著的,并不長,便到了地窖,安歌興奮地說:“這就是我的酒窖吧?”
寒慕看著安歌興奮的小臉,禁不住又低頭在安歌的腦門啄了一下。
年級尚幼,有些不懂風情的安歌興沖沖地拉著寒慕走出地窖,原來地窖上還有一個儲物室,儲物室旁便是臥房,臥房不大不小,中卻有一張大大的床榻,上鋪著被褥。寒慕一下子就把安歌推到在被褥之上,自己的身體覆在其上,安歌卻一把推開寒慕說:“干嘛呀,咱們只有一刻鐘,我還沒看完你的宅子呢,現在我才不要和你玩。”
寒慕苦笑,但也后悔自己的魯莽。只好隨著安歌,指給她看,這是為兒女準備的房,那是為奴仆準備的。走到院子里,看到院前有一棵極大的棗樹,滿樹紅棗卻無人采摘,院后有一眼水井。木桶、轆轆、長繩,安歌躍躍欲試,寒慕拉著她說:“一刻鐘快到了,我送你回去。”
安歌撅著嘴通過密道返回學館,只坐了一會,姒夫子穿著裘皮衣出來了,說:“安姬啊,萬要保重,才可保命。”
安歌嘟囔這:“姒夫子,我都給你神龜了,你萬不要胡說,我好著呢。”
“那就趕快回去睡覺。”姒夫子瞪著眼睛,“明天我得讓酴醾和醇醴好生看著你。”
“你……你若如此做了,我今年的酒定不給你喝,一口都不給。”安歌說完便忿忿離開了學館。
“哼,你不給我喝酒,我就把你的密道堵死。”姒夫子聳著肩小聲嘀咕,“這密道口還弄什么破草墊蓋著,這不是欲蓋彌彰嗎?寒族人竟然連一點點機關都弄不好……我來……”
寒慕連夜重返邙山大營。陳軍下了一次戰書,被寒慕以“陳國無信,不匹與戰”推脫了,五日后,陳國使者又來,寒慕一眼便看出是來使是女人,高挑但并不苗條,在女子中算是壯實的了;五官雖端正但皮膚略黑,中等之姿;錦袍銀甲,頗有些英氣。
來使微微一笑:“寒副將,無論在婚配上還是戰場上都并未把我媯息放在眼里啊。”
寒慕和身后兩名小將都驚訝了,他們未想到媯息能如此大膽。杞國習俗本同于淮夷,民風淳樸但開放,女子男子并不避嫌,可同席同御;可被拒婚敵國的女子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調侃,卻是少見。
寒慕拱手說:“在下仰慕女將軍風姿,只是我寒慕早有了心上之人。”
媯息眼波一轉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寒將軍真性情。可你要記得,美人也有遲暮的時候;戰場上丟失的生命可不能再復生了。”
微這時忍不住插嘴說:“這位媯將軍,你這是自己跑來給自己說媒嗎?”
媯息一抬眼,滿目殺氣,隨即又收斂,說:“既然寒將軍不肯與陳國對戰,那可否與我媯息單獨一站,如若能二十回合之內打贏我媯息,陳國撤軍。”
微又忍不住說:“陳國應許的范和莘呢?”
寒慕也拱手說:“恕不能奉陪,在下不和女子對決。”
媯息說:“既然上得了戰場,便都是軍士。”
寒慕執意說:“在下實不能奉陪,望女將軍見諒。”
媯息恨恨地離開,但是到了自己軍營中,卻百轉千繞,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寒慕,不禁咒罵,整個衛國、陳國竟無此種男兒,集英武與俊朗于一身。在衛國丈夫貪戀花叢卻精力不濟,異國他鄉步步受拘;在陳國俊朗的男子大都不學無術,沾染女子之氣,英武的又少了雋秀。媯息看到寒慕如同看到幽谷中的清泉,甘甜清冽。
每到晚上時,寒慕總是遣開軍將,獨自在營帳里舞著,或者獨自在軍營附近的山上唱著,原來由小聲,后來放開嗓音,兩國軍士側耳聽著,紛紛詢問歌者為誰,后來竟隨聲符合,疆場秋風含沙,山間落葉飄落,歌聲渾厚激越。
羆既不好樂音也不好女色,生平只喜駕車殺伐,聽到樂聲,出去大喊:“別唱了,都別唱了,我們本是貴胄,又不是伶奴。”“還唱,還唱,現讓你唱個夠。”說著馬鞭落下。
又是一個寅日,安歌夜里獨自來到學館,等待中想去探看密道,發現覆蓋密道口處的草墊不翼而飛,石板覆地,一如以往。安歌焦急不已,幾欲哭泣,用腳踩石板,如踩土地之上,無任何聲響,想去搬動,卻無從下手。她氣沖沖地跑到姒夫子寢房,房門緊閉,隔著門板可聽到夫子鼾聲如雷。安歌大橋門板,可無濟于事。
無奈安歌只好重返學館,只見寒慕已在學館之內,正伏在地面查看。安歌忙奔過去,哭著問:“你從哪出來的?你看啊,這個密道的出口都不見了……”
寒慕抬頭說:“我和往常一樣,在里面向外一推,石板就開啟了,我走出密道,石板又輕輕合上了。我現在考慮如何掀開石板離開呢。”
室內昏暗,為了不讓屋外人發現,一盞小小油燈只能安置于地面。石板之間有小小的縫隙,這本是很自然的拼接縫隙,寒慕拔出匕首,從接縫處輕輕翹,并無響動;他不甘心,又接連換了三五個位置起撬,終于在中間偏右一點的位置,聽到極為細微的“咔噠”聲,石板應聲而開,密室的臺階幽深陡峭。
頃刻,石板輕輕合上。寒慕喟然嘆曰:“姒夫子不愧天下第一卜正,這一手法恐怕無人出其右。”
安歌說:“那個老夫子知道我們的事了,那該怎么辦?”
寒慕說:“他呀,要說早就說了,還要等今日。不過以后咱們就得哄著他來了。”
安歌說:“我這次釀的酒可是極好的酒,他喝了必然開心。”
“萬不可讓他喝多了,喝多后再什么都說出來,那就麻煩了。”寒慕提醒。
安歌會意一笑。
兩個人執手相望,然后并肩而坐,寒慕拿起竹簡,執筆,安歌口述最近釀酒的心得。直到天欲曉,寒慕才匆匆返回,踏馬疾馳。到得軍營已將近日中,微轉述說陳國使者又來杞軍,說如果杞軍不與之戰,午后便強行攻營,到時這個營地就歸他們陳國了。
寒慕并不生氣,喝下一大碗的白水。
這個只有十六歲的小將說:“將軍,奴已經囑咐軍士到兩處的山上設防,備好弓箭了。可是因奴畢竟為奴,軍士只是嘲笑我,并不知是否施行了。”
寒慕此時有些怒氣,忙召來各小隊的隊長,寒慕只是淡淡問:“諸位可知陳國午后攻營之事。”
各小隊隊長說已知。
寒慕又問:“那陳國攻來之時諸位將如何做。”
小隊長們紛紛說:“備好弓鏃,將以強弩射之。”
“如陳軍以茅相互,該如何?”
其一說:“戰車無法度過剛挖的深溝,必有人搭制木板過溝,就選善射之人,射殺搭制木板之人。”
寒慕又問:“如果陳軍還是僥幸沖過溝壑將如何,畢竟倉促間溝壑并不深也不廣。”
又一說:“當背長矛,埋伏于溝壑之右。”
寒慕欣慰一笑,吩咐:“大家都去準備,一定挑好善射之人,選好位置,備足弓弩。”
陳軍午后攻營,大敗,死傷者不得救助。
喜報傳來之日,正是安歌起開酒壇之時,安歌耐不住,啟開其中較小的酒壇,果得美酒。姒夫子大喜,抱著酒壇蹦跳著出去,竟甩丟一只鞋。這壇酒連屈驁和應執都沒有嘗到,那二人也不信安歌能釀出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