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羅 張道爺觀玉說親事

寶玉聽說有人請，忙出來看，就聽茗míng煙說：“馮大爺家有請。”寶玉聽了，知道是馮紫英來請，于是換了衣裳，帶著茗煙、鋤藥、雙瑞、雙壽四個小廝去了。

到了馮紫英家，見薛蟠早就到了，還有唱曲兒的小廝和唱小旦的蔣玉菡hán。大家見過禮后就擺上酒來，薛蟠鬧著唱曲，寶玉就說出一個游戲規(guī)則，要說女子的悲、愁、喜、樂，然后唱一支流行曲子，歌詞要隱含酒席上的一樣?xùn)|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jīng)》成語等。一時大家喝得非常盡興。輪到蔣玉菡唱了，只聽他說：“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叫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并頭結(jié)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接著他又唱道：“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luán鳳，真也著。呀！看天河正高，聽樵qiáo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yuān幃wéi悄。”

唱完了就說：“我在詩詞上沒什么才能。幸好記著一副對子，而席上還有這件東西。”說完，飲了酒，拿起一朵桂花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眾人都說好。薛蟠卻跳起來說：“了不得！該罰！這席上并沒有寶貝，你怎么念起寶貝來？”蔣玉菡不懂，就問：“沒說什么寶貝？”薛蟠說：“你還賴呢！你再念一遍。”蔣玉菡又念了一遍。薛蟠說：“襲人不是寶貝是什么！你要不信，只問他。”說著指著寶玉，寶玉很不好意思，蔣玉菡和馮紫英仍然不懂，有人就說了出來。蔣玉菡忙起身賠罪。

不一會兒，寶玉去解手，蔣玉菡跟出去向?qū)氂竦狼浮氂褚娝麐硍ǔ媚溫柔，十分有好感，問他：“你可認(rèn)識一個叫琪qí官的？如今他名馳天下，我卻無緣一見。”蔣玉菡笑道：“琪官是我的小名。”寶玉聽了高興壞了，就把一個玉玦jué扇墜zhuì解下來送給蔣玉菡，說：“區(qū)區(qū)小禮，略表今日之誼。”蔣玉菡接了，笑道：“怎可無功受祿lù！我這里也有一件奇物，今日剛系上，還是新的，聊表心意。”說著將系小衣兒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下來，遞給寶玉，說：“這汗巾子是茜qiàn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系著，肌膚生香，不生汗?jié)nzì。是昨天北靜王給我的。二爺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系著。”寶玉喜不自禁，連忙將自己的一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遞給蔣玉菡。然后他們又回去喝酒，直到晚上才散。

寶玉回到園中，脫去外衣喝茶。襲人見扇子上的玉墜沒了，就問他。寶玉說：“在馬上丟了。”襲人見寶玉腰里一條大紅汗巾子，就明白了八九分，就說：“你有了好的，把我那條還我吧。”寶玉聽說，才想起襲人的那條被他送給蔣玉菡了，十分后悔，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吧。”襲人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干這些事！可也不能把我的東西隨便送人。”想要再說，又擔(dān)心他酒勁上來，只得睡了。

第二天早上，襲人剛醒，寶玉就說：“夜里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看看褲子上。”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襲人的腰，想來是寶玉夜里換了，襲人忙解下來，說：“我不稀罕這東西，趁早兒拿了去！”寶玉忙解勸了一番，襲人只得系在腰里。過后寶玉出去，便解下來放在一個空箱子里。

寶玉并未計較，問昨天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襲人就說：“紅玉去了二奶奶那里。然后貴妃娘娘送來一百二十兩銀子，讓初一到初三去清虛觀打三天平安醮jiào。”說著還把昨日貴妃所賜之物給寶玉過目。寶玉又問別人都得了些什么東西，得知自己與寶釵所得之物相同，倒與黛玉不同，還以為弄錯了，襲人卻說禮單上這樣寫著，錯不了。寶玉只好讓紫鵑把東西都拿去，讓黛玉喜歡什么拿什么，誰知黛玉卻不要。等見到了黛玉，寶玉就問：“我的東西讓你挑，怎么不挑？”黛玉說：“我福薄，比不得寶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不過是草木之人罷了。”寶玉聽她說出“金玉”二字來，心里猜疑，就說：“我不管什么金什么玉，我要有這個想法就天誅zhū地滅。我心中除了老太太、老爺、太太，第四個就是妹妹。”黛玉說：“你心里有‘妹妹’，但是見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寶玉說：“那是你多心。我才不是這樣的人。”正說著，只見寶釵從那邊來了，二人便走開了。寶釵因想起母親對王夫人等曾提過“金鎖是個和尚給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結(jié)為婚姻”等話，所以總遠(yuǎn)著寶玉，此時只裝沒看見。

到了初一這一天，賈母、王夫人、鳳姐、寶玉和眾姐妹都去了清虛觀。張道爺來給賈母請安，見禮完了，就說起了寶玉，問：“哥兒，一向身上好？我看見哥兒這樣的身材樣貌，言談舉動，就同當(dāng)日國公爺一個模子。”說著就流下淚來。賈母聽了，也跟著流淚。那張道士又對賈珍說：“當(dāng)日國公爺?shù)哪樱F(xiàn)在大約連大老爺、二老爺也記不清楚了。”說完就大笑一聲，說：“前天在一戶人家看見一位小姐，今年十五歲了。我想哥兒也該說親了，那位小姐的樣貌、門戶倒也配得過。不知老太太有什么想法，小道也不敢胡亂做媒。”賈母道：“上回有和尚說了，這孩子命里不該早娶，等再大一大再定吧。”張道士只好作罷，又說：“我有一些遠(yuǎn)來的道友和徒子徒孫們想見識見識哥兒的玉。”寶玉就將通靈玉遞給張道士。張道士就拿個盤子托著玉走了。

賈母與眾人各處游玩了一會，剛上樓，就見張道士走到跟前笑說：“眾人托福見了哥兒的玉。這是他們各人傳道的法器，作為敬賀的禮物。”賈母說：“你也胡鬧。哪能讓出家人破費。”張道士笑道：“這是他們的一點心意。老太太若不留下，豈不叫他們小瞧我了。”

寶玉笑說：“老太太，張爺爺既然這么說，又不能推辭，我要了也沒用，不如散給窮人。”賈母笑道：“這倒說的是。”張道士忙阻止說：“哥兒雖要做好事，但這些東西雖說不稀罕，但也是幾件器皿mǐn。如果給了窮人，他們拿著也沒用，還不如給些錢。”寶玉就收下了，張道士這才退出去。

寶玉將自己的玉戴上，然后從盤子里的賀物一件一件地拿給賈母看。賈母見有個赤金點翠的麒qí麟lín，說：“我好像看見有人也戴著一個這樣的麒麟。”寶釵笑道：“史大妹妹有一個，比這個小一些。”寶玉說：“我怎么沒見過？”探春笑道：“寶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記得。”黛玉冷笑道：“她在別的方面還有限，只在這些人戴的東西上格外留心。”寶釵回頭裝作沒聽見。

寶玉就將麒麟收起來，又怕人看見他聽見史湘云有，才留這件，因此手里拿著，卻拿眼睛瞟piǎo人。只有黛玉瞅著他點頭，好像有贊嘆之意。寶玉就覺得不好意思了，又拿出來，向黛玉笑道：“這個東西倒好玩，我替你留著，到了家穿上去你戴。”黛玉將頭一扭，說：“我不稀罕。”寶玉笑道：“你要真不稀罕，我就拿著了。”說著又收了起來。不知麒麟后來到了誰手中，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