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少年悅讀系列:紅樓夢
- (清)曹雪芹 高鶚著 崇賢書院整理
- 3639字
- 2020-09-03 14:59:08
第十回 金寡婦貪利權受辱 張太醫論病細窮源
話說金榮因為寶玉那邊人多勢眾,在賈瑞的勒令下給秦鐘磕了頭,寶玉這才罷手。散學后,金榮回到家中,越想越氣,說:“秦鐘只是賈蓉的小舅子,和我一樣是附學讀書,仗著寶玉和他好,就目中無人。他素日和寶玉鬼鬼祟祟的,只當人都是瞎子,看不見。今天他又去勾搭人,被我看到,即使鬧出事,我還怕什么不成?”他母親胡氏聽見他在那咕咕嘟嘟的,問道:“你又要鬧什么事?你姑媽千方百計同西府璉二奶奶說了,你才能去那里念書。況且人家學里,茶也是現成的,飯也是現成的。你在那里念了兩年書,給家里省下好大一筆錢。再者,你如果不在那里念書,怎么會認得薛大爺了?那薛大爺這兩年也幫了咱們有七八十兩銀子。你如今若被退了學,再要找個這樣的地方,比登天還難呢!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于是金榮忍氣吞聲地睡了。次日仍舊上學去了。
且說金榮的姑媽,嫁給賈家玉字輩的嫡派,名叫賈璜。這賈璜夫妻經營一些小產業,又時常到寧、榮二府里請安、奉承,時常得到一些資助,日子才能過下去。今日天氣晴明,家中無事,這璜大奶奶就帶了一個婆子,來到金榮家。閑話之間,金榮的母親說起昨天賈家學房里的事。這璜大奶奶聽了之后怒從心上起,說道:“這秦鐘小崽子是賈門的親戚,難道榮兒不是賈門的親戚?人都別太勢利,況且做的是什么有臉的好事!就是寶玉,也犯不上這樣向著他。等我去東府瞧睢我們珍大奶奶,再同秦鐘的姐姐說,叫她評評理。”金榮的母親聽了這話,非常著急,忙說道:“這都是我嘴快,告訴了姑奶奶了,求姑奶奶別去,也別去管他們的是非。如果鬧起來,還怎么去學房,家里不但不能請先生,反倒要添一筆日常開支。”璜大奶奶聽了,說道:“你等我說了,看是怎么樣!”說著就坐車往寧府里來。
璜大奶奶到了寧府,在東邊小角門前下了車,進去見了賈珍之妻尤氏。殷勤地敘過寒溫,說了些閑話,才問道:“今日怎么沒見蓉大奶奶?”尤氏說道:“她不知為什么,經期有兩個多月沒來。請大夫看了,說并沒有懷孕。如今就懶待動,話也不愛說,頭也發暈。我讓她不必早晚來請安,好生養著。就算有親戚來,還有我呢。我還叮囑蓉哥兒不許惹她生氣。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這里來取。我這里沒有的,就到璉二嬸子那里要去。如果她有個好歹,再從哪里娶這么一個媳婦?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性情,打著燈籠也沒地方找去。她的為人行事,哪個親戚、長輩不喜歡她?所以我這兩天焦急得不得了。偏偏今天早晨她兄弟來瞧她,小孩子不知好歹,見他姐姐不舒服,就算有事也不應該告訴她,別說是這么一件小事,就算你受了一萬分委曲,也不應該對她說。誰知昨天他們學房里打架,不知是哪里附學來的人欺侮了他,還說些不干不凈的話,都告訴了他姐姐。嬸子,你是知道我那媳婦的,雖然見了人有說有笑,做事穩妥,心也細,心思也重,不管聽到什么,都要度量個三日五夜才罷,因此才得了這病。今天聽說有人欺負她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群混賬狐朋狗友惹事生非;氣的是她兄弟不學好,不好好念書。她聽了這事,今日連早飯也沒吃。我聽見了,就到她那邊安慰了她一會兒,又勸解了她兄弟一會兒。叫她兄弟去找寶玉玩,我才看著她吃了半盞燕窩湯,這才過來了。如今又沒個好大夫,我想到她這病上,心里像針扎一樣。你們知道有什么好大夫嗎?”
金氏聽了這半日話,把方才在嫂子家的那一團要向秦氏理論的盛氣,丟到爪洼國去了。聽到尤氏問她哪有好大夫的話,連忙答道:“我們哪能打聽到有名的大夫,說不定是懷孕了呢。嫂子倒別教人弄錯了,這可是了不得的事。”尤氏道:“可不是呢。”正說著,賈珍從外面進來,見了金氏,說:“這不是璜大奶奶么?”金氏給賈珍請了安。賈珍對尤氏說:“讓大妹妹吃了飯再回去。”賈珍說著話,就進屋里去了。金氏原本打算向秦氏說說秦鐘欺負金榮的事,聽見秦氏有病,也不敢提了,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家去了。
金氏走后,賈珍才過來坐下,問尤氏道:“她來說些什么?”尤氏答道:“倒沒說什么。剛進來的時候,倒像是堵著氣,后來提起媳婦的病,就漸漸平定了。你又叫讓她吃飯,她聽說媳婦還病著,也不好意思只管坐著,又說了幾句閑話就走了,倒沒求什么事。如今且說媳婦這病,你快點尋一個好大夫來看看,可別耽誤了。咱們現在請的這群大夫,一個個都是聽別人怎么說,他就添幾句話再說一遍。倒殷勤得很,三四個人一日輪流看脈。他們商量出一個方子,吃了也不見效,倒弄得一天換四五遍衣裳,坐起來見大夫,對病人無益。”賈珍說道:“這孩子也糊涂,何必脫脫換換的,如果再著了涼,就得不償失了。孩子的身子要緊,就是一天穿一套新的,也不值什么。我正要告訴你:方才馮紫英來看我,見我有些抑郁之色,問我怎么了。我就把媳婦生病找不到好大夫的事說了。馮紫英介紹了一個先生,姓張名友士,學問淵博,醫理極深,如今正住在他家。我即刻差人拿我的名帖請去了。今日天晚了或許不能來,明日一定能來。等這個張先生來瞧了再說罷。”
尤氏聽了,非常高興,說道:“后日是太爺的生日,該怎么辦?”賈珍說道:“我剛才到太爺那里請安,想請太爺來家里,大家也好拜壽。太爺說:‘我清靜慣了,不愿意去你們那是非場。你們若一定要給我祝壽,不如把我從前注的《陰騭文》令人寫出來刻了,比你們給我磕頭還強百倍呢。若有人來拜壽,你就在家里好好款待他們。也不必給我送什么東西來,連你后日也不必來;若你心中不安,今日就給我磕頭。’如此說了又說,我后日是再不敢去的了。你把來升叫來,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尤氏于是把賈蓉叫來,對他說:“吩咐來升照舊例預備兩日的筵席。你再親自到西府去請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和你璉二嬸子來逛逛。你父親今日又打聽到一個好大夫,已經派人去請了,想必明日必來。你可將她這些日子的病癥詳細地告訴他。”賈蓉一一的答應著出去了。恰好遇到去請那張先生的人回來,說明天一定來。賈蓉聽了轉身進去,向賈珍、尤氏稟明,才出來叫了來升,吩咐他預備兩日的筵席的話。來升聽了,自去辦理,不在話下。
第二天中午,那張先生來了。賈珍說了幾句客套話,就帶著他去給秦可卿看病。賈蓉陪同進去。張先生見了秦氏,對賈蓉說道:“這就是尊夫人了?”賈蓉道:“正是。請先生坐下,先聽我說說她的病情,再看脈如何?”張先生道:“還是先看過脈,看小弟說的是不是,再將這些日子的病情講一講,大家斟酌一個方兒,可用不可用,那時大爺再決定。”賈蓉道:“先生實在高明,如今只恨相見太晚。就請先生看一看脈息,可治不可治,好令父母放心。”于是有仆人捧過大迎枕來,一面給秦氏拉著袖口,露出脈來。張先生伸手按在右手脈上,凝神細診了一會兒,又換過左手。張先生診完脈息后說:“我們到外邊說。”
賈蓉于是同先生來到外間,一個婆子端了茶來。賈蓉道:“先生請喝茶。”于是陪先生喝了茶,問道:“先生看這脈息,可還能治好?”先生道:“看尊夫人這脈息是心氣虛,所以生火,導致經期不調,夜間不寐;肝氣滯,以致肋下疼脹,月信過期,心中發熱。肺經氣分太虛,所以頭目不時眩暈,凌晨必然自汗,如坐舟中。脾土被肝水克制,必然不思飲食,精神倦怠,四肢酸軟。據我看這脈息,應當有這些癥狀才對。也有認為這種脈息是喜脈,小弟則不敢認同。”旁邊一個貼身服侍的婆子道:“何嘗不是這樣呢。真正先生說的如神,倒不用我們告訴了。如今我們家里現有好幾位太醫老爺都不能說得這樣真切。有一位說是喜脈,有一位說是病,這位說不相干,那位說怕冬至,總沒有個準話。求老爺明白指示指示。”
那先生笑道:“大奶奶這個病癥,可是被人耽擱了。要在初次行經的日期就用藥醫治,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此時想來已全愈了。既然病情已經耽誤到這個地步,也是應有此災。依我看來,這病還有三成治愈的機會。我先開一副藥吃吃看,如果夜里睡得著覺,就有五成的希望。據我看這脈息:大奶奶是個聰明的人,且心性高強;太過聰明,則不如意的事常有;不如意的事常有,則思慮太過。此病是憂慮傷脾,肝木太旺,經血所以不能按時到來。大奶奶從前行經的日子問一問,一定不是常縮,必是常長的,是不是?”這婆子答道:“可不是,從沒有縮短過,或是延長兩天三日,甚至延長了十日。”先生聽了道:“妙啊!這就是病源了。從前若能夠服用一些養心調經的藥,就不會這樣了。如今的癥狀明顯就是水虧木旺。只等吃了藥再看看。”于是寫了方子,遞與賈蓉。
賈蓉看了,說:“高明得很。還要請教先生,這病與性命終究有妨無妨?”先生笑道:“大爺是最高明的人。人病到這個地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吃了這藥也要看醫緣了。依小弟看來,今年一冬都不會有性命危險。總是過了春分,就有全愈的希望。”賈蓉是個聰明人,也不往下細問了。

賈蓉送走張先生后,將這藥方子與脈案拿給賈珍看,把張先生的話告訴給賈珍、尤氏。尤氏對賈珍說:“從來大夫不像他說得這么痛快,想必用的藥也不錯。”賈珍道:“人家原不是靠行醫混飯吃的人。因為馮紫英和我關系好,才求了他來。既有這個人,媳婦的病或者就能好了。他那方子上有人參,就用前日買的那一斤好的罷。”賈蓉聽他這么說,就出來叫人煎藥給秦氏吃。
不知秦氏服了此藥病勢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