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官封齊天意未寧

悟空生起氣來，從耳朵中掣出寶貝，幌一幌，碗來粗細，抬起手把兩個勾死人打成了肉醬。他自己解開繩索，掄著棒打入城中。城里的牛頭鬼、馬面鬼都嚇得到處躲藏，眾鬼卒到森羅殿上報告說：“大王！不好了！外面有一個毛臉雷公打進來了！”十代冥王嚇得急忙出來；見悟空相貌兇惡，立即高聲叫道：“上仙，請留名！”猴王說：“你們既然不認得我，怎么派人來勾我？”十王說：“不敢！不敢！一定是派錯了。”猴王說：“我是花果山水簾洞天生圣人孫悟空。你們都是誰？”十王躬身行禮，說：“我們是陰間天子十代冥王，分別是秦廣王、初江王、宋帝王、仵官王、閻羅王、平等王、泰山王、都市王、卞城王、轉輪王。”悟空說：“你們身在王位卻不知好歹。我老孫修仙了道，與天齊壽，為什么派人拘我？”十王說：“上仙息怒，天下有許多同名同姓者，也許是那勾死人錯走了？”悟空道：“胡說！你們快取生死簿子來我看看！”十王當即請悟空上殿查看。

悟空來到森羅殿上，在正中間南面坐下。十王就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來。那判官急忙到司房里捧出五六簿文書和十類簿子，一一查看，見裸蟲、毛蟲、羽蟲、昆蟲、鱗介等類都沒有悟空的名字。看到猴類，悟空親自檢閱，在魂字一千三百五十號上，注著孫悟空名字，是天產石猴，應該有三百四十二歲壽命，善終。悟空說：“我也不記得活了多少年了，消了名字就行！取筆過來！”那判官慌忙將筆捧上。悟空把猴類有名的全部勾掉，扔下簿子道：“了帳！如今不歸你管了！”他一路棒打出幽冥界，那十王不敢到近前，都去翠云宮拜地藏王菩薩，商量到上天啟報。

猴王打出城中，忽然絆到一個草紇，跌醒了，原來是南柯一夢。這時，四健將和眾猴高叫道：“大王，吃了多少酒，睡了一夜？”悟空說：“我夢見兩個人來此勾我，把我帶到幽冥界城門外，于是我顯神通，直嚷到森羅殿，與那十王爭吵，看到我們的生死簿子，有我們名號的，都被我勾了，從此不歸他們管了。”眾猴磕頭感謝。四健將把此事通報給各洞妖王，各洞妖王也來賀喜。過了幾天，六個義兄弟又來拜賀，聽說了銷名的事情，都很高興。

再說玉帝，一天坐在金闕云宮靈霄寶殿上，聚集文武仙卿正在早朝，忽然有丘弘濟真人啟奏道：“萬歲，通明殿外，東海龍王敖廣要進表。”玉皇傳旨：“讓他進來。”敖廣來到靈霄殿下，禮拜后將表呈上。玉帝看了表，見上面說花果山水簾洞的妖仙孫悟空，到龍宮強行索要兵器和披掛，他武藝高強，難以對付。請求玉帝派天兵收伏此妖孽。玉帝傳旨：“讓龍神回海，朕立即派天將擒拿。”老龍王謝恩退下。又有葛仙翁天師啟奏說：“有冥司的秦廣王奉幽冥教主地藏王菩薩進上表文。”玉帝接上表文，見上面寫的是花果山水簾洞的妖猴孫悟空，逞惡行兇，大鬧森羅殿，銷除名號，使猴類不受拘束，各無生死。地藏王菩薩請求調遣神兵，收降此妖。

玉皇傳旨：“讓冥君回歸地府，朕這就派天將擒拿。”秦廣王也頓首謝恩退下。

玉帝問眾文武仙卿：“這妖猴是什么時候出生的，怎么有這么大本領？”千里眼、順風耳奏道：“這猴是三百年前的天產石猴。當時不以為然，沒料到這幾年在哪里修煉成仙。”玉帝說：“誰愿下界收伏他？”只見太白長庚星啟奏道：“他既然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的本領，那么臣啟請陛下大發慈悲之心，降下一道招安圣旨，讓他來上界，給他一個官職。如果他以后遵從天命，可以再加升賞；如果違背天命，就捉住。這樣就不用勞師動眾。”玉帝聽了很高興，說：“就按你說的辦。”于是派太白金星前去招安。

金星領了旨，出南天門外，按下祥云，來到花果山水簾洞，對眾小猴說：“我是上天差來的使節，帶來了圣旨，請你們大王到上界。你們快去通報！”小猴進洞稟報。美猴王聽了大喜，說：“我這兩天也正想要上天走走，天使就來了。”叫：“快請進來！”猴王整理了衣冠，到門外迎接。金星進入洞中，面南站好，說：“我是西方太白金星，奉玉帝招安圣旨，下界請你上天，接受仙職。”悟空笑道：“多謝老星降臨。”就吩咐四健將處理好家中事務，與金星縱起云頭，前往天庭。

太白金星與美猴王一同駕云而起，然而悟空的筋斗云很快，不一會兒就把金星撇在后面，先來到南天門外。他剛要往前行，卻被增長天王領著龐、劉、茍、畢、鄧、辛、張、陶等一路大力天丁，拿著槍刀劍戟擋住天門，不放他進去。猴王說：“金星好奸詐！既然請我，為什么讓人動刀動槍擋住門？”這時，金星到了。悟空埋怨說：“你這老頭兒，怎么騙我？”金星笑道：“大王不要動怒，你從未到過這里，眾天丁與你素不相識，怎么肯放你進去？等見了玉帝，得了官職，就可以隨意出入了。”

快到天門時，金星高叫道：“天門的天將和大小吏兵，請放開路。這是下界仙人，我奉玉帝圣旨宣他來的。”增長天王與眾天丁才都收起兵器。猴王也相信了金星，和他一起走進天門。

太白金星領著美猴王來到了靈霄殿，朝上禮拜。悟空只是站在旁邊，并不行禮。金星奏道：“臣領圣旨，已將妖仙帶到。”玉帝問道：“哪個是妖仙？”悟空這才躬身答應道：“老孫便是！”眾仙卿都大驚失色，說：“這個野猴，怎么不下拜，還敢這樣答應！”玉帝傳旨道：“孫悟空是下界妖仙，不懂禮節，不要怪他。”眾仙卿大聲說：“快謝恩！”猴王這才行了個禮。玉帝派人查看哪里缺少官職，武曲星君啟奏道：“只是御馬監缺個正堂管事。”玉帝傳旨道：“就封他做個‘弼馬溫’吧。”眾臣又叫謝恩，悟空也只行了個禮。玉帝又派木德星官送他去上任。

美猴王歡歡喜喜地與木德星官直接去上任，在監里會齊了監丞、監副、典簿、力士等大小官員，問明白了負責的事務，是要管理天馬千匹。猴王點明了馬數，安排手下的典簿、力士、監丞、監副等照料馬匹，把那些馬都養得肉膘肥滿。半個多月后的一天，手下官員安排酒席給他接風賀喜。正在歡飲之時，猴王忽然停杯說：“我這‘弼馬溫’是個什么官銜？有幾品？”眾人說：“沒有品從，是最小的官職，稱為‘未入流’，只能看馬。像您這樣勤勞，把馬喂得這樣肥，也只能讓上面說一聲‘好’，如果馬長得瘦弱不好，還要受罰。”猴王聽了，非常生氣，說：“這樣藐視老孫！老孫在花果山稱王，怎么騙我來給他養馬？我要走了！”他推倒桌子，從耳朵里取出寶貝，幌一幌，變得碗來粗細，一路打出了御馬監，來到南天門。眾天丁知道他是弼馬溫，都不阻擋，讓他出去了。

悟空回到花果山，見那四健將和各洞妖王都在那里操演兵卒。猴王高聲叫道：“小的們！老孫來了！”群猴都來叩頭，將他迎接到洞里，請他高登寶位，安排酒席接風，都說：“恭喜大王，到上界去了十幾年，一定很得意吧？”猴王說：“我才去了半個多月，哪里有十幾年？”眾猴說：“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請問大王得到什么官職了？”猴王擺手說：“玉帝不會用人，只封我做了個‘弼馬溫’，原來是給他養馬，是最小的官。今天問我的手下，我才知道，所以就回來了。”眾猴道：“大王在這里為王，多么快樂，怎么能去給他做馬夫？”于是擺上酒席，與猴王一起歡飲。這時有人來報道：“大王，門外有兩個獨角鬼王求見。”猴王說：“讓他們進來。”鬼王來到洞中下拜，說：“聽說大王招納賢才，我們來獻上一件赭黃袍，希望大王收下我們。”猴王大喜，穿上赭黃袍，封鬼王為前部總督先鋒。鬼王謝了恩，又問道：“大王在天上做了什么官？”猴王說：“玉帝不會用人，封我做了個‘弼馬溫’! ”鬼王說：“大王神通廣大，怎么能給他養馬？就做個‘齊天大圣’，有何不可？”猴王十分高興，就讓四健將做個旌旗，上寫“齊天大圣”四字，從此也只許稱他為齊天大圣，不許再稱大王。

第二天玉帝上朝，張天師帶著御馬監監丞、監副上奏：“萬歲，新任弼馬溫孫悟空，因嫌官小，昨天返回下界去了。”玉帝立即傳旨：“朕這就派天兵去擒拿他。”托塔李天王和哪吒三太子上奏道：“萬歲，微臣愿去收降這個妖怪。”玉帝大喜，封托塔天王李靖為降魔大元帥，哪吒三太子為三壇海會大神，立即率領天兵出發。

李天王與哪吒謝了恩，派巨靈神擔任先鋒，帶領魚肚將、藥叉將等出了南天門，來到花果山，先派巨靈神挑戰。巨靈神手拿宣花斧來到水簾洞外，見洞門外有許多妖魔，都是狼蟲虎豹之類。巨靈神大喝：“你們快去告訴弼馬溫，我是上天的大將，要來收伏他；讓他早早出來投降。”那些精怪報入洞中，猴王披掛整齊，手執如意金箍棒來到洞門外問道：“你是哪里來的毛神？”巨靈神說：“我是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鋒，巨靈天將！你快投降，否則決不饒你！”猴王大怒道：“潑毛神，我本想一棒打死你，又怕無人去報信。你快回去告訴玉帝：老孫有無窮的本事，他如果按我這旌旗上的字號給我升官，我就不動刀兵，否則我就打上靈霄寶殿！”巨靈神一看，門外豎著一根高竿，上有旌旗一面，寫著“齊天大圣”四個大字。巨靈神冷笑說：“這潑猴還想做齊天大圣？”一斧砍過去，猴王舉金箍棒相迎。巨靈神不是對手，被猴王將斧柄打做兩截，急忙敗陣逃生。猴王笑道：“真是個膿包！我饒了你，你快去報信！”巨靈神見到托塔天王，下跪說：“弼馬溫果然神通廣大，末將打不過他。”李天王很生氣，就要斬了巨靈神！哪吒太子求情說：“父王息怒，先饒了巨靈神，請讓孩兒出戰。”

哪吒太子來到水簾洞外。悟空見哪吒十分勇猛，問道：“你是誰家的小哥？來這里有什么事？”哪吒喝道：“妖猴！你不認得我？我是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吒，來這里捉你。”悟空笑道：“小太子，你怎敢說這樣的大話？”悟空又讓哪吒看旗上的字，要當“齊天大圣”。哪吒大怒，變做三頭六臂，手拿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妖杵、繡球兒、火輪兒六件兵器。悟空喝聲：“變！”，也變做三頭六臂，把金箍棒變成三條，與哪吒交戰。

二人斗了三十個回合，不分勝負。悟空手疾眼快，拔下一根毫毛，變成自己的模樣和哪吒打斗，真身卻趕至哪吒腦后，向著左胳膊一棒打來。哪吒被他打了一下，忍痛逃回，向李天王報道：“父王！弼馬溫果然有本事！”天王大驚失色，說：“他這樣有神通，怎么才能取勝？”太子說：“他洞門外的旗上寫著‘齊天大圣’四字，要讓玉帝就封他這個名號才肯罷休；如果不答應，就要打上靈霄寶殿！”天王道：“既然如此，我們先去回奏，再多派天兵，一起捉拿他。”

那猴王得勝歸山，七十二洞妖王與六弟兄都來賀喜。他對六弟兄說：“小弟稱齊天大圣，你們也可以稱大圣。”牛魔王高聲叫道：“賢弟的話太對了，我就稱平天大圣。”蛟魔王道：“我稱覆海大圣。”鵬魔王道：“我稱混天大圣。”獅佗王道：“我稱移山大圣。”獼猴王道：“我稱通風大圣。”狨王道：“我稱驅神大圣。”這七大圣在一起相聚了一天，各自散去。

李天王與三太子領著眾將回到靈霄寶殿，向玉帝奏明戰況，又說那妖猴要當“齊天大圣”。玉帝驚訝地說：“這妖猴這樣狂妄！”太白金星又上奏說：“如果增兵與他爭斗，一時也不能收伏，不如請萬歲開恩，仍然降旨招安，就讓他做個齊天大圣。只是給他個空銜，有官職卻不讓他管事，不給他俸祿，把他養在天壤之間，收他的邪心就行了。”玉帝同意了，降了詔書，仍派金星去招安。

金星來到花果山水簾洞外，看見這里殺氣森森，有許多妖精。金星讓他們進洞通報。悟空得知，說：“來得好！想必是上次來的那太白金星。他來了一定有好消息。”于是讓眾頭目擺隊迎接。大圣出了洞門，躬身施禮，高叫道：“老星請進，我失迎了。”金星來到洞里，面南站著說：“大圣，上次你嫌官小，私自離開天庭。還是我上奏玉帝，準了你‘齊天大圣’的官職。”

悟空大喜，想請金星留下飲宴，金星不肯，他就與金星縱祥云來到南天門外，那些天丁天將都拱手相迎。金星進殿拜奏道：“臣奉詔宣孫悟空已到。”玉帝說：“孫悟空過來。如今封你做個‘齊天大圣’，官品高到極點了，你不能再胡做非為。”這猴子也只說聲謝恩。玉帝就派人在蟠桃園右首建起了一座齊天大圣府，府中設安靜、寧神二司。又派五斗星君送悟空去到任，還賜了兩瓶御酒、十朵金花。悟空這才心滿意足，喜地歡天，每天在天宮中十分快樂，無掛無牽。

齊天大圣每天無事可做，自由自在，到處結交朋友。見到三清，就稱個“老”字；遇到四帝，叫聲“陛下”，與九曜星、五方將、二十八宿、四大天王、十二元辰、五方五老、普天星相、河漢群神，都以弟兄相稱。整日東游西蕩。

有一天，玉帝早朝，旌陽真人上奏說：“齊天大圣每天無事閑游，可能會閑中生事，不如給他一件事管，可以免生事端。”玉帝宣詔，猴王欣然而至，說：“陛下，找老孫來有什么升賞？”玉帝說：“朕給你件事做，讓你管理蟠桃園。”大圣高興地謝了恩。他性急，立即進入蟠桃園內查勘。園中的土地施禮迎接，把鋤樹力士、運水力士、修桃力士、打掃力士都叫來給大圣磕頭，帶他來到了園子里。大圣問土地說：“這里有多少株樹？”土地說：“有三千六百株：前面的一千二百株，三千年一熟，人吃了可以成仙得道，體健身輕；中間的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能霞舉飛升，長生不老；后面的一千二百株，九千年一熟，人吃了可與天地齊壽。”大圣聽了十分歡喜，當天查明了株數。從此，每三五日前來游玩一次，也不去別處閑游交友了。

一天，他見枝頭的桃子熟了大半，想要嘗嘗，就對本園土地、力士和齊天府的仙吏們說：“你們都到門外伺候，我要在這亭上休息一會兒。”眾仙退了下去。猴王于是脫了冠服，爬上大樹，挑熟透的大桃，摘了許多，吃了起來。他吃飽了，才跳下樹來，穿好衣冠，將隨從叫來，回到府中。過了三兩天，又想辦法去偷桃吃。

不知偷桃會不會被發現，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