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入初冬，但今年的氣溫遲遲不見下降，我穿著一件淺粉色的連衣裙外面套了件白色針織衫，正盤腿坐在電腦前全神貫注地做ppt作業。

調取表格數據的時候，右下角的視頻通話跳了出來，原來是舒亦曉，接通視頻，然后把屏幕放到右上角，縮放成豆腐塊狀，這樣我既可以看到她又可以繼續我的作業。

“一大早你在干嘛？”舒亦曉看我專心盯著屏幕，對她沒有表現出任何欣喜表示不滿。

“在做PPT，下周二就要交呢。這次的老師要求極其嚴格不能隨便忽悠……咦，今天周末你怎么有空騷擾我，不用去約會了？”

“別提了，張帆最近幫導師帶本科班，我都一個禮拜沒見過他了，要不是每天早晚的問候消息，我都懷疑我失戀了。親愛的，你不在宿舍？”

“宿舍太吵，他這里安靜些。”

“他？蘇寧？你不會吧，周末一大早九點就在他家？”

“大姐，九點還早？我可沒你那么好命，什么作業都要我自己上，沒有苦力能幫忙。”我一邊打表格說明一邊和她閑扯。

“你別岔開話題，你們倆…你和他同居了？那小鬼人呢？”

“你想哪去了，我趕作業，他一早出去趕高鐵出差了。”

“他一個高二的小孩還有時間出差？明年的高考他是不打算好好考了？！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管得了，他下個月就出國，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再參加咱們的高考了。”

“等等，他出國？”舒亦曉提高了嗓門。

“嗯。”

“那你怎么辦？”

“我？就算他呆在國內，對我來說有差嗎？出去了或許對我們倆都好。”

“你們都同居了，你別告訴我你都沒想過你們倆的將來。”

“大姐，你別選擇性失聰啊，都說了沒同居！我只是在這做作業。更何況，和他的將來是什么，能吃嗎？”

“行行行，姑且算你沒同居。”

“什么叫姑且，老娘真是冤枉啊！也不想想，他一個半大不小還沒成年的孩子，還能和他怎么樣？我可不想犯罪，更何況還有一個月他就遠走高飛，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天知道他還會回頭再想起這里的事情嗎？放心，我再怎么腦子有坑也不至于這個時候獻身。我大三了，明年就要找工作，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盡量裝著輕松的樣子，因為舒亦曉太了解我，我不想讓她擔心，雖然這些年沒少讓她擔心。更不想告訴她，我現在是他的女朋友，只是一個月的正牌女友沒什么好大肆宣揚的，一個月，也……做不得數吧。我勸自己這只是個交易不是嗎？何況我也有我的私心。

“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這些年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的細節，但多少能看得出他對你的那份誠意，你呢，你明明就……哎，你要是真沒法接受他，早該避免跟他的那些交集。”

“你以為我想？”我索性放下手里的鼠標，這么聊著我已經沒法分心做PPT了，順手拿起一旁的水筆把玩，緩解心理的那份疼痛。不能讓她看出我的不舍，否則這妞絕對立馬坐火車殺過來揍我，順便攔著蘇寧不讓他走。

“不過話又說回來，真沒想到這小鬼能這么執著，你說說你，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沒身材，就連身高這些年也一直僵持在那里，真不知道他看上你哪點。”

“我怎么知道，大概他豬油蒙了心吧。但是，大姐，有你這么當面說人的嗎，姐姐我臉蛋雖然不算特別漂亮，但好歹還是秀氣耐看型的好不好，身材身高什么的，咱比例好，海拔欠缺些也還過得去。雖然沒你那招花引蝶的命，好歹吸引了一個極品，咱不比數量比質量我也是沒遜色的好嗎。”

問我他究竟喜歡我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他那么優秀，我有什么？平凡如我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喜歡的？我也很迷啊。

抬杠中，舒亦曉突然語氣一轉，一臉認真地靠近屏幕：“你…老實告訴我，對他，你到底是什么態度，你自己搞明白了沒有？雖然我很肯定我的直覺，但這些年從沒聽你說過一次喜歡他，每次問起你還都遮遮掩掩的……”

“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我打斷她的話。

“當然有！你要是心里沒他，張帆那有個同學，去年畢業，和你一個城市，條件還不錯，在外企工作而且年紀比你大兩歲，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認識。別總是一提這事就先說不要……”

“好啊。”

“……你明年要畢業了，工作后圈子可能比學校還小，趁有機會，多認識些人，萬一能對上眼不是挺好的嘛……咦，你答應了？”

“嗯。”

是啊，我的確該好好理理思緒，慢慢習慣沒有他的日子，努力忘記他，再實實在在找個年齡合適的人談個正經戀愛，不用再擔心他的橫插一腳。俗話說，忘記一段感情最好的方法是重新開始一段戀情，舒亦曉的建議很好，時間也剛剛好。

“太好了，我讓張帆把你聯系方式給他。”

“下個月，等他走了之后再給吧。”

他走了之后，我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多和室友們出去活動，好好上課，好好找兼職，明年再好好準備畢業論文，然后找工作……嗯，接下來會很忙很忙。

走神中，手里的水筆不小心掉在地上，俯身撿起，抬頭再看電腦屏幕時，瞥見自己的小窗口里，一個纖長的身影靜靜立在我身后的房間門口，那里剛才完全被我自己擋住，要不是錯身根本看不到。

我慌了，立刻轉身站起，心虛地直視他的眼睛。他就那么安靜地站著，面無表情，嘴唇卻蒼白得離譜。我腦子里拼命回憶剛才和舒亦曉的對話，這不回憶還好，一回憶把自己都嚇出了一身冷汗！面對他的無聲注視和蒼白的嘴唇，我不確定他聽到了些什么，但轉念想想，無論聽到剛才的任何一句，都是一場災難……

舒亦曉也看到了他，這個死女人居然在這種時候無情地說了句你自求多福就掛斷了視頻，留我一個人僵硬地站在那里。整個世界陷入可怕的寂靜中，我覺得……我要完了。

我們就這么僵持了一個世紀，此刻我多么希望我們能吵起來，無論怎么吵都好過現在這樣的無言對立。想開口說點什么，但嘴巴張了兩下沒發出聲音，身體也僵硬到絲毫動彈不得。我太緊張了，剛才說過的隨便一句話都足以讓他殺了我，更何況最后一句……

“你……怎么回來了？”我終于擠出了第一句話。

“……”他的沉默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波瀾不興的外表并不代表內心也同樣平靜，因為我能看到他緊緊咬著的牙根和過分蒼白的嘴唇。

“剛才……不是那個意思……”

“……”他依舊沒有說話。

我更慌了，在他的注視下，我的腦子里一團漿糊，無法思考更別提組織語言了。

又是一個世紀過去，漸漸的，我冷靜下來，大腦也開始恢復運轉。是我答應了他媽媽，但因為有月川，我不能肆無忌憚地釋放自己的感情，我怕將來我們再見面時我無法面對他。我不能真把我們倆的關系推向死路，更不能真把自己的身心全部賭上去！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覺得我會怎么想？”他終于開口了，能聽出他在盡量控制自己的聲音，但微微顫抖的尾音泄露了他藏在平靜外表下的真實心情。

慶幸的是他開口了，他愿意開口說明他在等我解釋。可他全身散發的疏離感讓我害怕，那么多年消失不見的這種感覺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愧疚，緊接著我的心也狠狠揪起來。他會怎么想？我該如何回答他？我又語塞了，只能直愣愣地看著他。

終于，他抬腳踏進房間，卸下背上的背包隨意放在地上，然后一步一步沉重地走近我，直到在我面前停下，整個過程他的視線絲毫沒離開我的眼睛，我仰頭看著已經高過我一個頭的他。他好看的眉眼此刻蒙上了一層陌生的氣息，眼睛仔細掃過我臉上的每個毛孔，眼神游離，看得我心疼到不行。剛才我說那些屁話干嘛！我為什么要和舒亦曉說這些，明明我心里并不是那么想的！我真想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卻不敢打破這沉默。

許久。

他微微皺了一下眉但又很快掩去。

“說，給我解釋。”他的聲音軟下來，疲憊中帶著沙啞。

“我……剛才說的那些……不是你聽到的那些意思……”我的否認如此蒼白，連我自己都沒法相信。

“我走了一切就可以結束了？”他似乎沒有聽到我的回答，聲音那么無助。

“不……不是這樣的……”

“我的感情在你眼里真的這么……讓你困擾？我一直以為，只要我努力，你總會慢慢接受我，我甚至以為你現在多少有那么一點喜歡我……可到頭來全是我的一廂情愿？”

“……”不是的，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可是現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你會信嗎？

“顧月希，”他抬起右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頰，拇指指腹輕輕游走在我的肌膚，眼神中的無耐加上指尖的留戀，清晰地告訴我，他有多在乎我，“五年前……你就不該介入我的生活。”

五年，我們認識已經有五年了嗎？

“蘇寧，我尊重你的感情，也從來都是認真對待……”

“要發好人卡了嗎？”他打斷我。

我怎么會給他發好人卡？這次輪到我咬緊牙關，我心里是真的難受。低頭避開他的眼睛繼續說：“不，我不會給你發好人卡。”

“那怎么？接下來該說什么了？說你……也喜歡我？說我剛才聽到的都是你的胡說八道？”他伸手掐起我的下巴，逼我抬頭正視他的眼睛。我在他眼里看到了隱隱的怒火，那一定是他拼命壓都沒壓住的怒火。我理解，是我，我也會憤怒的。

“是！”我的下巴被他捏得生疼，我能想象我的那些話對如此驕傲的他傷害有多大，可是現在的情況我怎么解釋？這次是真的要失去他了吧。

“你不用這么勉強。顧月希，你總不讓我碰你，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因為害羞，我以為你只是沒有準備好，我覺得我可以讓你慢慢接受我的……”

“我只是沒法跨出這一步，你不能否定所有……蘇寧，我喜歡你！我早就喜歡你了！”沒想到第一次對他說出喜歡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慘淡一笑。

“等了這么多年，你終于說了。”他的聲音越發輕柔卻帶著凄涼。

看著那雙充滿絕望的好看眉眼，我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個夢，醒來一切恢復正常。可是現實不是電腦，沒法Ctrl Z。

“你那么好，我怎么可能無動于衷？雖然我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行，我們不行，可我沒法控制自己……我……早就喜歡你了……”

他盯著我的眼睛審視了一會，然后無耐地松開我的下巴，一邊搖頭一邊自嘲地笑了一下：“很好。”

接著雙手突然抓住我的肩，把我輕輕一推，我順勢向后倒去，重重摔在他深藍色的床單上。

“那就證明給我看吧。”

隨后他的重量壓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