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社會組織與新時代全球治理
- 周鑫宇
- 11字
- 2021-03-10 14:25:15
二、中國民間外交的發展
1.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人民外交
辨析了美國的概念,我們再來看看中國的相關概念。在中國沒有“公民外交”的概念?!肮餐饨弧钡母拍钍墙陙韽拿绹栌玫摹!懊耖g外交”是改革開放前后才開始經常使用的詞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最經典的概念是“人民外交”。
從字面上看,“人民外交”似乎和美國的“公民外交”很像。但實際上如果我們細致分析人民外交的內涵和發展,會得出非常不同的結論。人民外交根源于“人民”的概念,強調外交的“人民性”。1952年4月30日,周恩來在駐外使節會議上做了名為“我們的外交方針和任務”的講話,是對新中國外交方針的經典總結,對后世影響很深。其中“另起爐灶”“一邊倒”“打掃干凈屋子再請客”等著名的外交方針,就是在這篇講話中系統闡述的。值得注意的是,周恩來在講話中還闡述了外交和人民的關系,提出“外交是通過國家和國家的關系這個形式來進行的,但落腳點還是在影響和爭取人民,這是辯證的”。
國家和人民的辯證統一關系,是人民外交的意識形態基礎。《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切權力屬于人民。”既然人民和國家是統一的,那么國家外交自然也就是人民外交:外交由人民政權的領導,為人民服務,也要影響和爭取世界各國人民。在這個角度上,人民外交實際上更接近于公共外交的邏輯:人民政權決定了人民外交。
但是,“人民”的概念和美國“public”的概念又有重要區別。新中國政治話語中的“人民”,是有階級屬性的。在國家內部,人民不是全體人,而是一部分人;在世界范圍內,人民又不僅包括中國人,也包括世界人民。顯然,人民描述的不是國家政治中的公共與私人的概念,而是勞動者、無產階級、愛國者、愛好和平者等階級概念。人民還有對立面。馬克思主義認為,面對剝削階級的壓迫,世界人民團結起來,才能獲得人類的解放。中國人民和世界人民發展友好關系,符合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指出的人類社會發展方向。因此,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人民外交又和美國提出的公民外交類似,是建立在某種超越國家和民族的政治觀念之上的??傮w來說,人民外交既有與公共外交相似的邏輯,又有與公民外交相似的理念,但與二者又都不一樣,體現的是中國政治的特色。
以上是理論層面的辨析。從人民外交的實際發展歷程來看,基本是在政府的主導下、圍繞國家的外交戰略需要進行的。人民外交在打破西方政治封鎖、促進與社會主義陣營國家之間的全面友好關系和爭取美蘇兩大陣營中的“中間地帶”方面都發揮了特殊作用。
首先是服務于對西方國家的戰略需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第一大緊迫需要是打破西方的封鎖和圍堵。在冷戰的嚴酷國際環境下,中國面臨經濟封鎖和戰爭威脅。在與多數西方國家未建交的情況下,通過非官方渠道擴展經貿關系、創造和平環境,是人民外交的最主要任務。20世紀50年代初成立的中國國際貿易促進委員會、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對外友協的前身)、中國保衛世界和平大會等人民團體,開展人民外交的時候主要就是為了實現對西方外交的“民間先行”“以民促官”。“人民外交”最膾炙人口的經典案例都是如此。例如從20世紀50年代開始推動中日經貿往來撬動中日政治關系;又例如著名的“乒乓外交”,促成了中美關系的大轉折。在這中間,人民外交都是外交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是由最高領導層親自決定和策劃的。
其次是對蘇聯、東歐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在社會主義國家的意識形態中,“以民促官”中的民與官,既不是中國傳統話語中官民之分的階層劃分,也不是美國式的政府和公民的劃分,而是建立在國家和人民的辯證統一關系基礎上的:一方面,國家要采取國際通用的官方外交形式,另一方面,國家是人民的,外交也是人民的,最后要落腳到人民。官方外交和民間外交是辨證統一的。在這種情況下,人民外交可以促進國家間關系,國家間關系也會極大地影響民間往來。
這種官民一體的外交在新中國早期對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中表現更為明顯。在“一邊倒”的外交方針下,中國的共青團、工會、婦聯等群眾團體和各類文化團體也開展和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交往。在相似的社會制度下,這些群眾團體本來就是政治體制的一部分。跟對西方國家的“以民促官”不同,對社會主義國家應該說是“因官及民”。國家之間的友好帶來了社會各個層面的密切往來?;蛘哂眠@樣的描述可以更接近于歷史現實:國家和政黨之間的友好,轉化為整套體制系統之間相對應的密切聯系。20世紀60年代以后,中蘇兩國關系破裂,這種下沉到社會層面的密切往來也就相應結束了。
最后我們有必要分析人民外交在對亞非拉問題上的特殊表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中國開始支持亞非拉各國的民族獨立和解放運動,開展無私的對外援助,提出要建立廣泛的國際統一戰線。在這中間,人民團體發揮了重要作用。對亞非拉地區的人民外交同樣服務于中國的總體外交戰略,那就是要在“反帝”和“反修”中間爭取廣大的“中間地帶”,實際上是要在美蘇兩個超級大國的夾縫中間謀求生存和發展的空間。20世紀70年代初,新獨立的發展中國家“把中國抬進聯合國”,是這一外交方針取得的重大戰略成果。
但對亞非拉地區的人民外交還有另外一面,那就是毛澤東、周恩來等人反復強調的“國際主義”。周恩來在談到“外交工作的思想領導”的時候,第一條就是“堅持國際主義,反對狹隘的民族主義”。從宏觀上看,支持“世界革命”的外交可能“流露出冷靜的民族主義和國家利益的傾向”
,但從微觀上看,參與國際交往和對外援助的具體組織和個人,則受到了國際主義思想的熱情鼓舞。中國人在援建坦贊鐵路中的奉獻和犧牲,如果沒有超越國家和民族利益的思想所鼓舞,是很難想象的。
上述分析使我們更清楚地看到中國的“人民外交”結合了美國式的“公共外交”和“公民外交”的特征。從主要方面看,人民外交主要由人民政府主導,密切服務于中國當時外交戰略的最重大需求。用陳毅的話說,“中國的人民外交,是通過政府外交和民間外交兩種形式來實現的”。但是人民外交從其思想到實踐,都蘊含著中國特色的國際主義和利他主義思想,有著“增進人民之間的相互了解和友誼,也可以說是為人類和平和進步事業服務”
的目標,這為后來的人民外交的蛻變轉型奠定了基礎。
在當時的國際條件下,人民團體是人民外交的最主要力量。對西方國家的“以民促官”也好,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全方位友好往來也好,都主要通過人民團體來執行。毛澤東、周恩來等領導人發表支持亞非拉國家解放和革命運動的宣言,也常常利用人民團體的講臺。在留學生、游客和企業之間的往來都還比較少的年代,如果說文體活動、經貿展會等國際會展活動是人民外交的特殊舞臺,那么人民團體和社會組織則是人民外交的常規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