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枝愣住了。

邱祥語音未落，四面八方的暗巷中多出好多人來。都是舊相識，中秋夜在賭坊跟她對上的打手們。此時，她頭暈得厲害。少年的話讓她更加不舒服，她想說不對，不該是這樣的，你怎么能這樣想？恩將仇報在你口中怎的如此理所當然？可她說不出口，她意識這是一場針對她的陰謀，剛才的茶水點心有問題。

“唔。你不害她，別人就要害你。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給恩人下藥，別有用心的把她引來這里，再來個甕中捉鱉？”

清淡和緩的聲音緩緩響起。吳遇手中的劍緩緩揚起，他輕笑一聲，嗤道：“世間，可沒有這樣的道理。”劍鞘上的寶石，在日光下閃耀，蠢蠢欲動。他用力扶起因為藥力發作企圖蹲下的冬枝，箍住她纖細的腰肢：“在下得罪。”

他站在原地，顧忌到冬枝的狀況沒有挪動位置。

邱祥被他說教的語氣弄得惱火。他沖周圍的打手們大聲道：“大哥，女的歸你們！男的得歸我。”他腰間的玉佩，手中的寶劍，還有那鼓鼓囊囊的錢袋，他可是覬覦很久了。

可是——奇怪。這人明明喝了他下藥的茶水，為什么此時還能站得穩如山岳？

“年紀輕輕。就盡使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吳遇厭惡的皺眉，手中寶劍輕揚。

邱祥心知不妙，往后退了兩步，可他再快，也快不過對方的劍氣。下一刻，他只覺頭皮一麻。腳下飄落幾綹青絲，他抬手一摸，一看，手心都是血。對方剃了他的頭發，順便劃破了他的頭皮。對方只要想，站在原地不動，都隨時可以取他性命，他這是，手下留情了。

長了十四年。邱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懼。

“滾！”他嚇得雙腿顫抖，顧不上打手們虎視眈眈的目光。連滾帶爬沿著墻根企圖逃走。卻被為首的大漢狠狠踢了一腳，踢了回來。

其實打手們也有些猶豫。之前在冬枝面前敗了，以為這次下藥多少會有點勝算，可沒想到，似乎遇見了個硬點子。為了那么點銀子，不值得吧……

可惜，現在后悔已經晚了。

吳遇收拾了邱祥，便扶著幾乎已經趴在他身上的冬枝去了墻邊，把她小心翼翼安置好，這才松口氣回身面向眾人。他抬手，在身前拔出寶劍，緩緩勾唇，禮貌問道：“你們是一個一個上，還是一起？”

真！帥！

冬枝倚在墻邊，努力睜大眼睛，望向吳遇的背影。他的劍很快，就連打架都姿態優美。不過片刻，現場便一片狼藉。兵敗如山倒，一而再再而三吃虧的賭場眾人終于意識到，這人不好惹。“是啊是啊。好帥。”細細小小的附和聲突然響在耳畔。

冬枝愕然。小小的聲音還在說話，這回是對著她說的：“喂，他是你相公嗎？”她倒是希望呢，人家愿意做嗎？冬枝如是想。

“你不問問怎么知道？他都英雄救美了，我覺得。他喜歡你。咦——好甜。”那個咦字被念得悠揚婉轉，好甜兩個字飽含花癡情緒。不過，她為什么可以聽到她心里的聲音？冬枝扭頭，模糊視線中見到身后的墻面扭了扭，小姑娘似的。

她伸手，敲敲墻，用意念問：“是你在說話？”我滴個娘啊。行走江湖這么久，她終于遇見了一個同類。“是的是的。不過我還有很久很久才能跟你一樣變成人呢。”

那她就放心了。不會多個人跟她一起覬覦吳遇。冬枝松口氣又嘆氣。她知道自己很幸運，生在少室山那樣的風水寶地，又有老槐樹做鄰居。她這才比大部分妖成人的早。就像眼前這堵墻，堪堪有了靈識，再過數百年，若是運氣好，才有可能化人。

簡單聊了兩句。

那邊吳遇已經處理完眾人，回身沖她走來。

“冬枝姑娘，你好些了嗎？”他蹲下身，抬手摸摸她的額頭。昏昏沉沉的冬枝其實已經恢復了許多。作為一只妖，她對迷藥的抗擊力比凡人要強些。之前客棧里喬北下迷藥捉東方喬，結果誤抓了她，她也是只迷糊了一陣就清醒了的。

可此時的吳遇好溫柔。他微涼的手指探上她的額，蹙著眉頭，略顯焦急。于是冬枝做了一個聰明的決定。她病懨懨的半睜開眼睛，虛弱萬分的開口道：“還是頭暈。”自然的做完這些行為，冬枝忽然一激靈。媽呀，這不是東方喬最擅長使用的伎倆嗎？裝柔弱博同情。她怎么墮落到跟他一樣了？果然近墨者黑。

不過，管它呢。好用就行。

但是，額。也太好用了吧？

吳遇聞言，低聲道：“失禮了。”說著，當機立斷把她打橫抱起，腳步匆匆走出了小巷。

躺在吳遇溫暖的懷抱里，冬枝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鼻端是他柔軟衣襟上皂角的香氣，耳畔是他平穩的呼吸和有力的心跳聲，一抬眼，就能看見他干凈的下巴和緊抿的唇。

這是夢里才有的場景。

使勁閉了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下。吳遇，真的抱她了！在他們第三次見面的時候！

冬枝被直接送去了醫館。

大夫把完脈說沒事，休息片刻就好。隨后讓醫童給她倒了一杯清水。

虛弱的冬枝抱著水杯：“謝謝你。要不是吳公子，我今天可能就糟糕了。”他坐在她身旁，聞言笑道：“順手而已。不用介懷。其實在茶社里，我就已經察覺到了。不過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沒有提醒你。還望冬枝姑娘見諒。”

怪不得他低頭望著杯子，許久不碰杯中的茶。末了讓老板換了杯子，才喝了一杯。以他武功高強的程度，一杯心知肚明加了料的茶，自然迷不倒他。

她向他道謝，他反而致歉。這個人永遠這么彬彬有禮，言語溫柔，跟他相處永遠沒有負擔和壓力。不向東方喬，要是他救了她一次，一定能叨叨半年，并且半年里不斷挾恩，指使她做這做那。哼。人比人，氣死人。

“都怪我。耽誤你時間。”

到現在特產都沒買到。冬枝有些愧疚。

吳遇卻不甚在意，順手拿起茶幾上的醫術道：“你放心休息。等你好了，我送你回去。反正我還要在姑蘇待一段時間，特產改日再買，也是一樣。”

冬枝點點頭。抓住機會：“那你什么時候去，我陪你。”

他笑一笑，答：“姑娘什么時候來，我便什么時候去吧。”

聞言，冬枝忽然臉紅了。

休息了一會兒。冬枝便不好意思再賴著了。

吳遇說到做到，當真親自把她送到了喬辛堡門前。冬枝卻不太想進去。今天這件事對她三觀沖擊力太大。明明，她之前好心好意幫了人，可那人卻不僅不思報答，還想害她。雖然她施恩不求報，但好心卻換來惡意，著實讓她傷心。

“今天的事，謝謝你。”她不知道怎么說，只能再次致謝。可傷心是寫在眼角眉梢上的，吳遇自然注意到了。他站在她身前，神色溫和：“冬枝，你是位善良的好姑娘。幫助別人沒有錯，錯的是那些惡人。”他抬手揉揉她的發絲：“別多想了。回去吧。”

進府的時候，冬枝頗有些渾渾噩噩。吳遇剛才是，揉她頭發了吧？是的吧？

“喂！”有人在她耳畔大喊一聲。

冬枝這才意識到她已經回到了院子。剛才在她耳畔大叫的是東方喬，他散著頭發，穿著寢衣，滿臉惡作劇得逞的笑意。

她扭頭，神色復雜，顧不上質問他為何嚇人：“如果，有人對你恩將仇報。你怎么辦？”

冬枝表情嚴肅，絲毫不受剛才氣氛影響，東方喬正了正神色：“怎么？有人對你恩將仇報啊。”冬枝粗略的把今日發生之事講述一遍，猶豫了一下還是略過了和吳遇相處的部分。東方喬聽完哈哈哈笑了好多聲道：“讓你沒事兒同情心泛濫。救蛇反被蛇咬了吧。”

雖然早知道他多半這種反應，但冬枝還是沒好氣：“別笑了！我心情很糟糕啊。”

東方喬聳聳肩，反手指著自己鼻尖：“那就學學我唄。從此之后鐵石心腸。”是嗎？她要因為這一次事件，收起自己的善心，不再幫助別人了嗎？不。她做不到的。腦海中閃過吳遇的話“幫助別人沒有錯”，對啊，她沒錯，為什么因為一次失誤，就放棄做對的事呢？

可是——心里還是不太舒服。

“冬枝，你打回去了吧？”

東方喬問，見她沉思，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兩晃。“我跟你說啊，對這種人，就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打得他落花流水滿地找牙才解氣。”

說完擼袖子：“你打回去沒？沒打回去我幫你打。”

他氣勢洶洶表情夸張，仿佛當真馬上就要沖出去幫她找回公道。見他這樣，冬枝心中郁結之感頓時一掃而空。想想邱祥被吳遇教訓的狼狽樣子，果然很解氣！她情不自禁勾唇笑起來：“不用啦。已經有人幫我教訓過了。”

說完她越過東方喬，跟剛才進府時一樣神思不屬的往屋里走。

有人？是誰？

心中警鈴大作。東方喬眨眨眼睛，面上夸張的表情忽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