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經人再次啟程時，已是一旬之后了。

按照孫悟空原先的計劃，是打算等計謀大成、趁著火焰山火暫滅的時候，立即護送唐僧翻過此山、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的。

但是沒想到東西方仙佛的忽然出現，倒是讓孫悟空豬八戒兄弟倆找到個機會反將羅剎女一軍，借機令其徹底滅了山火，倒是一勞永逸了。

這樣一來，一是師徒幾人不必急著趕路，能夠暫作休整——畢竟唐僧之前也是剛剛病愈，到了此地又受了暑氣，再匆忙趕路怕是又容易生病了；二是當地的百姓們從土地公那得知，困擾他們數百年的火山禍患能一朝消除，竟是這大唐高僧一行人的功勞，哪里還肯放他們上路？

為慶賀此地今后的五谷種植再不受這大火熏烤，百姓種收也再不必受那鐵扇仙的挾制，當地人日夜狂歡十日之久，又是唱戲又是廟會，硬拉著唐僧一行人留下同樂。

這一日，取經眾人好不容易從百姓的熱情中脫身，火焰山的土地公領著他們翻這徹底熄滅、卻依舊一片焦土的火焰山，送他們一行上路西去。

自從這山火一滅，如意覺得這個地方終于不再熱得跟夏天一般，吹來的風也不再是燥人的熱浪，而是爽脆的涼風，總算是有點秋高氣爽的意思了。

這滿山的焦土黑沉沉的，仍然是寸草不生的模樣，毫無生機、不見美景。但這焦土與天上白云相映，卻是又別有風格的一種壯麗之感。

這位土地公為人疏朗，說話也頗是有趣，一路與唐僧相談甚歡，故此眾人也不覺得路上風光丑陋，翻這黑黝黝的山巒倒是也不覺得煩悶。

豬八戒變回了原先的一身衣裳，興致高昂地跟如意吹噓：“可不是本帥吹牛，本帥不論是學術法還是招式，都是過目不忘！就牛魔王的那些個招式，我還不是一個時辰就學了個有模有樣？當時我最后砸大師兄肩上的那一下，可是完全展現了牛魔王功力，我保準那個羅剎女什么都看不出來！”

如意只是隨意敷衍了，一雙眼只盯著獨自一人打頭走在前面的孫悟空。

大圣自那日與哪吒交談之后就心里有事一般，叫如意擔心得緊。至于哪吒所傳六耳獼猴的那句話的意思，如意隱隱有了一個猜想，但這幾日也實在沒有機會與大圣細聊。

豬八戒見如意神思不屬，只當她小女兒家又是為情所困，便也不再引她說話，倒是同土地公攀談了起來。

“卻不知當日牛魔王重占翠云山后，那羅剎女找上門去又如何了？”豬八戒興致勃勃地開始打探牛魔王夫妻的近況。如意深深的懷疑這天蓬元帥的內心其實住著一個愛八卦的老婆子。

“翠云山本身就是牛魔王的地盤，幾百年的發展幾乎都是他一人之力。兩年前羅剎女因紅孩兒之事與其決裂，牛魔王憐她愛子情切，又是個一個女人家，就想把芭蕉扇留與她修煉用，自己另找法場。正巧玉面公主招婿，這才一拍即合，那牛魔王于是就退居到那玉面公主的積雷山摩云洞中。”

“但翠云山在牛魔王手下經營了數百年，牛魔王哪里會真的輕易放手？所以表面上也只是看似是羅剎女掌握了翠云山，實際上牛魔王并未放棄對那里的控制。更兼那個玉面公主有家私百萬，都供牛魔王驅使。牛魔王有這些錢財作后盾，一邊暗中保存翠云山實力，一邊擴展積雷山的勢力，這兩年影響力非但沒有減退，反而是羽翼更豐盈了。”

“這么說，這羅剎女殺回翠云山去也是討不了好了？”如意被土地公說的完全吸引住了，連忙也加入了探討。

“沒錯。我聽說當日羅剎女急急趕回回芭蕉洞，非但沒占上風，還被牛魔王使了一計、奪下了她的芭蕉扇，最后還將她軟禁在那芭蕉洞中了。牛魔王自己仍是住在玉面公主的摩云洞，如今芭蕉洞的諸事倒是都交給了一個跟隨羅剎女多年的婢女來打理了。”

如意心道，這說的就是那個挎著花籃的少女了。沒想到她看著活潑嬌憨，竟是個這么有本事的。

眾人聽得土地公的這一番話，都不由得唏噓起來——一樁姻緣最后以這種方式收場，一個家庭又是破碎成這般境地，怎能不令人心生感慨？

“咦，土地公，你先前說過你是因看爐不力才被貶凡間的，如今這火焰山火已滅，這樁因果也算是了結了，那你是不是也可以返回天庭了？”豬八戒忽然想起來問道。

“哈哈哈，按照當時貶謫我的旨意所說，確實是如此。不過嘛……”土地公搖頭晃腦，還要賣個關子。

“不過哪般？”豬八戒談興正濃，趕緊追問。

“不過嘛，我現在已經不想回天庭去了！就算天庭派人來接替我、召我回兜率宮去，我也是不應的！”土地公滿臉的混不在乎，說出來的話卻是叫人大吃一驚。

這下連沙和尚都感覺好奇了，開口問道：“這是為何！這在凡間做土地，哪里比得上在在太上老君宮中的益處多！”

“嘿嘿。”土地公摸了摸鼻子，眼睛卻炯炯發亮，“我倒是覺得，在凡間抬頭挺胸地做個土地，比在兜率宮做個畏畏縮縮、整日點頭哈腰的小道人好得多！”

唐僧和豬八戒、如意都露出了沉思之色，孫悟空也放慢腳步認真地看了土地公一眼，只有沙和尚一人露出不理解的神色來。

土地公于是又是哈哈一笑，扭頭問如意道：“如意姑娘在兜率宮時，覺得那里的道人們都怎么樣？”

如意愣了一愣，仔細回想了下，卻說：“除了清玄道人備受太上老君信任，其他的道人和道童們…….我竟然都沒有印象。感覺好像都沒什么存在感？”

土地公笑著連連點頭：“正是如此了！在兜率宮做道人，說得好聽點是在老君身邊服侍的，身份不同旁人；可實際上，每日不過是在煉丹室那彈丸之地內悶頭干活罷了。那三十三天外，哪個不是大仙？似我這般的，誰都可以來使喚你，又是動輒得咎，終日都得要唯唯諾諾，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但是在凡間做土地，是種完全不同的感受?！蓖恋毓钗豢跉猓魍鹧嫔较碌霓r田與城鎮，露出滿足的微笑，“我竟是來到這里才意識到，天地是這般廣闊，世間有這么多有意思的地方、人和事。雖然只是管著此地的瑣碎小事，我卻覺得比給老君煉那些個破丹藥要有意義的多！”

“這凡間的人們也都很有意思——看他們生活，有時候會讓我對一些問題有豁然開朗的感覺。這些普普通通、六根不凈、天天只知道操心柴米油鹽的凡人，反而讓我這個從上界下來的仙人對道有了重新的認識，你們說，是不是很有意思？”土地公已經完全沉浸在了他自己的思緒中。

“而且，我覺得做個土地公很是瀟灑快活！”土地公很是樂在其中的樣子，“我覺得我在這里找到了兩樣對我來講很重要的東西?！?

“是什么呢？”如意早就聽得入神了，不由自主地開口鄭重問道。

“自由和尊嚴——我覺得這兩樣應該就是我所追求的東西了?！蓖恋毓軋远ǖ鼗卮?，“既然我已有了我所追求的，我還回那天庭去作甚呢？那冷冰冰的天庭、冷冰冰的兜率宮，于我而言再不是什么仙境福地，不過是座華麗的牢籠罷了。”

“不知圣僧往那西天取經，追求的又是什么呢？”土地公目光灼灼地看向唐僧，“你們所追求的，怕是要比我所求的重得多吧？”

他們，追求的是什么呢？

唐僧不由得開始思考，自己此行，到底是自己的強迫癥作祟更多，還是要想渡化天下凡人，追求更多人的自由和尊嚴更多？

天很高很藍，地平線很遠，只有走路的人才知道腳下的路，每走一步是更堅定了還是猶疑了。

※

西天大雷音寺。

“今日佛祖講經，似乎心情不好？總感覺仿佛比平常浮躁了些……”

“你恐怕還不曾聽說吧？我悄悄同你說，萬不可泄露了——說是仙界天庭那里炸了鍋了，知道內情的那些大仙們紛紛怪我們苦心孤詣安排了羅剎女一局卻沒能討得好處！且竟還有人說我們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非但沒剿滅牛魔王勢力，反倒讓他收攏集合了更多力量，還連累他們天庭派人白跑了一趟！”

“豈有此理！竟還有這種事！天庭說話這般難聽？佛祖竟也忍了？再說那天庭，本就是橫插進來的一腳，不過是想從我們碗里分一杯羹罷了，還有臉跑出來說這種話？當初他仙界為何安排了那六耳獼猴去萬丈山，是當我佛門是傻的不成？”

“此話也不必多說了，且看下一步吧。但依我看來，可能終究還是要等取經人到大雷音寺再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