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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改信天主教和離開牛津

從三一節到米迦勒節那一段長長的休假時期,牛津大學各個學院人都走空了,正和威斯敏斯特的法庭一樣。我在漢普郡伯里頓我父親的住所度過了八、九兩個月。說來也真奇怪,一離開馬格德林學院,我的讀書興趣很快就恢復了;不過還是那種盲目、稚氣的探究外國歷史的興趣。我還沒有閱讀原本的知識,思考習慣上缺乏條理,寫作技巧也不熟練,但我下了決心——要寫一本書。

也許是受了伏爾泰流行很廣的新作《路易十四時代》的影響,我將這第一次試作的書定名為《西索斯特里斯時代》[20],但我的目的只在研究這位亞洲的征服者在世和掌權的大概年代。當時我非常喜歡約翰·馬香爵士所著《編年史標準》;這是一本精心結構的書,不過對于它的優缺點,我還不夠資格加以評判。根據他的那種注重表面現象、卻又很精細的方法,我將我書中的主人公定在與所羅門國王大致相同的時代,即在耶穌紀元前十世紀。因此,除非我采取依撒克·牛頓爵士的年代較近的說法,否則我就必須駁倒一項權威性極大的反對意見。可是我解決這個問題的答案,就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來說,是不乏創見的。到了稍為成熟的年齡,我就不再任意談論希臘的、猶太的和埃及的古人古事,這些古人古事也就消失在遙遠的云霧之中了。當我住在伯里頓的那兩個月中,我勤奮地從事我那幼稚的著作,很少因為同伴們或鄉下人的娛樂活動而有所間斷。我已經聽到群眾贊許的悅耳之音了。發現我自己的弱點,是我懂得分寸的第一個征兆。到我回返牛津的時候,我有見識地放棄了《西索斯特里斯時代》。但是未完稿保存在一個抽屜底下達二十年,直到有一次(在一七七二年十一月)徹底清理廢紙,方才付之一炬。

沃爾德格雷夫博士離去之后,我和他的其他學生一起,轉從他的后任受業。后任老師在學問上得不到全校的尊敬。他牢牢記住他有一份薪水可領,可就忘記了他有一份責任須要完成。他并不引導學習活動,也不注意學生的行為,結果我就從來沒有被他喚去參加過一次哪怕只是儀式般的講課。在他居于導師地位的八個月中間,除了由我主動往他房里訪謁一次之外,盡管師生同住一個學校,彼此卻像兩個陌生人。

我由于缺乏人生經驗,缺乏旁人忠告,又沒有正當工作,不久便沾染了一些不正當的行為,交上了一些人品不端的朋友,深夜不歸,花費無度。負債越來越多倒還可以隱瞞,可是時常外出卻是瞞不了人的,于是引起了許多流言。就在這個冬天,一次到巴思旅行,一次往巴金漢郡游覽,四次上倫敦玩耍,都是花錢很多而且帶有危險性的胡鬧。這些活動確實毫無意義,也是借不到一點口實的。我對蟄居生活的膩煩心理多次誘使我外出游蕩。但我的主要樂趣在于旅行;我太幼稚怕羞,還不能像城市里大膽的牛津學生那樣去享受倫敦的玩樂生活。幾次外出旅行,我都是從牛津偷跑出來的;旅行完了回返學校,過不了幾天我又偷跑出來,仿佛我是住在客棧里的一個獨立自主的外地客人,從來沒有聽到一句勸誡的話,從來沒有感受到一點管束的力量。然而我的時間白白浪費掉了,我的開支成倍地增多,我在外面的行為學校里不知道。愚蠢和邪惡的舉動應當提醒我的師長們的注意,而我因年齒幼稚,應該比一般人多受一點約束和教誨才是。

一所教會學校,在一般人的心目中,至少應該按照正統的宗教原則培養學生。可是我們這學院卻竭力設法將固執和漠視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態度統一起來:在它看來,異教徒或不信教的人是妖怪;可是它對自己的學生,卻永遠、或常常、或有時忽略了精神教育。按照大學規章,每一個學生,在錄取入學之前,必須對英國國教會的三十九條教規簽名表示遵守;而對此教規簽名的人,多于誦讀的人,誦讀的人又多于信仰的人。不過,我因未到規定年歲,不必立即履行這個儀式;大學副校長吩咐我,叫我屆滿十五歲就回去辦這手續;同時叫我聽從所屬學院的關囑。我的學院忘記了關囑我,我忘記了回去辦手續,而大學副校長也把我忘記了。沒有聽到一次教義演講,無論是公開的還是不公開的,是講基督教義還是講新教教義;沒有表示任何學術上的主張;沒有一次主教的認可;我只能憑著教義問答的朦朧微光摸索前往教堂和圣餐桌,待到受接納之后,我也沒有再問一句,要經過多遠的路程,或者通過什么方式,我才可以有資格接受圣禮。這種幾乎難以相信的疏忽,非常容易產生最壞的壞事。

我從兒童時代起,就喜歡有關宗教的辯論。我那可憐的姨媽往往為了她力求相信的那些宗教儀式而陷于迷惑。牛津的沉悶氣氛也沒有完全破壞我的這種富有彈性的彈力。由于閑散而形成的那種盲目的活性,促使我毫無戒備地進入了宗教爭論的危險的迷宮;就在十六歲上,我糊里糊涂地信從了羅馬教會的謬論。

我的信仰改宗的過程,至少可以說明我個人思想變化的歷史。那是米德爾頓博士[21]的著作《自由探索》在神學界敲響警鐘以后不久的事。為了替那些遠古時代的奇跡辯護,人們寫了許多文章,講了許多刻毒話,其中最愚笨的兩名斗士,由牛津大學授予光榮的學術稱號。米德爾頓的名字,是不受歡迎的了;可是他的被排斥,極自然地導致我閱讀他的著作,也閱讀他的敵手的文章。他那大膽的批評,接近了背叛宗教的懸崖,卻在我的思想上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影響。文筆的優美和論證的活潑都被我的偏見擋住了。我仍舊尊敬米德爾頓博士所拋棄的那些圣者和神父的人格,或者還是尊敬他們的名字。他也破壞不了隱藏在我心里的信念,就是認為在基督教最初的四五百年內,教會中連續出現了天賦神奇能力的人物。我可是無法抗拒歷史證據的重大力量。歷史證據表明,就在這個時期,有關天主教會的大部分主要教義,都在理論上或實踐上已經引用到了。我的推論也不是不合理的,即認為奇跡乃是對真理的測驗,又認為教會必然是正統的、純潔的。許多古代神父十分大膽地加以證實的那些神奇故事,迫使我相信了終身不娶的卓越德性,修道院生活制度,十字架符號、圣油,以至圣像的用處,對圣徒的祈禱、圣徒遺物的供奉,為死者祈禱以初步滌罪,以及基督以自身血肉作犧牲在無形中膨大成為無數化體的巨大玄義。

懷著這樣的思想,我已經改宗過半了,不巧我又跟我們學院里一位年輕的上流人物有了密切往來。這位莫爾斯沃思先生性格隨和,他也抱有這樣的宗教見解。他有幾本天主教的書籍,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么渠道得來的。我讀了,我很贊賞,我相信了:有兩本波舒哀主教[22]有名著作的英文譯本使我完成了信仰的改變,我毫無疑義地被一位高手克服了。[23]以后我找來法文原本更仔細地進行探究,我要直截了當地宣告,波舒哀確實是一位善用各種辯論武器的高手。就目前我的感情狀態來說,似乎難以相信我竟曾有信奉化體的日子。可是我的征服者用圣餐禮上的一句話把我鎮住了:“那是我的肉。”

新的信仰一經確定,我就馬上決心宣告自己是個天主教徒。青年人是誠摯而急躁的;片刻之間的熱狂使我忘記了一切世俗的考慮。

敏感的新教徒們,喜歡按迫害事例同樣搞迫害,對于天主教會增添教友,就有一種吵嚷聲音鬧騰起來。他們經常大聲反對容忍天主教神父和耶穌會友,因為這些人勾引許多國王陛下的子民背棄國教和對國家應盡的義務。在當前這個情況下,一個或幾個學生的墮落引導這種吵嚷對準了大學。他們還確信地說,有一些天主教傳道師,用各種偽裝方法,潛入牛津大學各個學院。可是公道正義所在,我不能不公開聲明,就我本人來說,這種言語都是謊話;我在根據書本上所得的認識下定決心之前,從來沒有同一個天主教神父、甚至一個普通的天主教徒談過話。

在我最后一次去倫敦旅行時,我到修道院花園的拉塞爾街拜訪了一位天主教徒書商劉易斯先生,他把我介紹給一位天主教神父。對于這位神父的姓名和級別,我現在記不清了。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之際,他很快就發現不需要再對我做勸說功夫。他在了解了我的改宗動機與此事的利害關系之后,同意接納我進入教會;就在一七五三年六月八日,我匍伏在他腳下,莊嚴地、但卻是秘密地宣誓斷絕異端的錯誤。

引誘一個出身名門富家的英國青年,是一樁既有巨大光榮又有巨大危險的行為;但他勇敢地不理會這個危險,而我在當時,對這個危險是并不充分了解的。據布萊克斯通[24]說,“一個人如果順從了羅馬教廷,或者勾引他人去順從,其罪孽相當于叛國。”要是當時的人道精神阻止執行這種血腥法規的話,另外還有殘忍稍減的一類法律,將犯罪的神父判處終身監禁,同時將改宗者的財產判歸他的最近親族。我精心撰寫了一封辯白信,經我的聽懺悔神父批準,寄與我父親,宣告我所采取的這個步驟,并且講明這樣做的道理。我父親不是頭腦頑固的人,也不是哲學家;不過他在感情上痛惜失去獨子,而在理智上則因我出乎意外地背離國教而大吃一驚。問訊后一陣情緒沖動,他將這個要是審思一下就該隱住的秘密泄露出去了。馬格德林學院就對我永遠關上大門,不許我再回去。

許多年以后,吉本的姓名變得像米德爾頓一樣盡人皆知了,牛津大學有人十分起勁地暗中議論,說這個歷史家早先曾“變成天主教徒”:我的人格備受斥責,說我是反復無常。這個令人不快的題目,到了反對我的那批人手里,要是他們可以把我的利益同大學的利益分開,他們是會毫不容情地大做文章的。就我自己來說,我為正直地犧牲利益以求心之所安而感到驕傲。要是我的柔弱的心靈糾纏到博學深思的、后來從迷信思想轉入懷疑主義的奇林沃思和培爾二位所陷入的詭辯之中,我也決不自愧。

在查理一世統治英國的年代,國王本人也受制于一位天主教徒的王后。不可否認,當時確有一批天主教傳道士在宮廷,在全國,乃至在許多大學里辛勤工作,并不受責難,而且獲得成功。其中一個就是奇林沃思先生,文學碩士,牛津大學三一學院的研究員。

他相信“什么地方一定有一位正確無誤的審判者;羅馬教會就是唯一具有,或者可以具有這個性質的基督教團體”。他把自己的思想從權威和迷信的束縛中解放出來。他的新信條建立在這樣的原則上,就是認為《圣經》是我們唯一的評判者,而個人的理智則是我們唯一的解釋者。他將這條原則適當地貫徹在他所著的《一名新教徒的信仰》中,這是一本在當時驚動牛津大學的一批博士,如今仍被視為維護宗教改革最有說服力的書。作者的學問、道德以及最近的業績,使他有可能獲得優美職位,但是如今奴隸已經打破了他的枷鎖了,他的身價越高,他就越不愿意遵從國教會的三十九條教規了。在一封私人信中,他以最有力的語言宣稱,他不能遵從那些條文而不使自身遭到詛咒;他說一旦他離開他那不可動搖的決心,他愿意讓他的朋友們當他是瘋子或無神論者。

然而,很可惜!不久他又離開了他自己所認定的信仰。他進一步深究“三位一體”那一條條文,使他不能按照圣典或古代神父們的言語堅持他的正統信念。他的理智很自然地從這種游移不定的中間地位降落到索西努斯教派[25]較為堅定的立場。不過,他的天性坦誠和心地純良是明顯可見的,所以這種表面的輕率并不傷害奇林沃思的令名。他的屢改信仰源于他過分精細地探求真理。他的種種懷疑是從他自身發生的;他竭盡一切理智的力量助長這些懷疑。他在當時非常苛刻對待自己。不過,他在這些問題上探索勝利之后,并不能得到一點安寧和休息,因此重新通過自己的判斷,很快就清醒過來了:所以他的一切突進和退卻,實際上都是出于他自己的轉變。

培爾是比利牛斯山下一個法國邊遠省份里一位加爾文派牧師的兒子。為了求得較好的教育,新教徒往往冒著風險將兒子送往天主教大學。年輕的培爾,在他二十二歲時,被圖盧茲的耶穌會教友以其技藝和辯才吸引過去了。他跟從他們大約十七個月(從一六六九年三月十九日到一六七〇年八月十九日),自愿充當他們的俘虜。這個新近改變信仰的人,有一封自己撰寫的或僅由他署名的信寄給他的父母(一六七〇年四月十五日),隱約地渲染了天主教氣息。可是他的天生性格是高興怎么想就怎么想、怎么想就怎么說的:對人類的過分崇奉傷害了他的虔信情緒;物理學的研究又使他深信耶穌化體是不可能的事情,這是由我們感官的證明充分駁倒了的。他回歸一個失勢教派的教友團體,是無私無畏的行動,但是應當受到教規的嚴厲懲處。他迅速逃往日內瓦,躲開了精神暴君們對他的憤恨,這些人當時還沒有了解到他們失去的這個爭取對象的全部價值。假使培爾堅持服從天主教會,假使他參與了教士的職業,那么像他這樣一個改宗者,很可能以他的才具和意向在本國博得財富和榮譽。然而,偽裝者在有俸圣職的安逸生活中,或者在主教高位的威嚴聲勢中,是享受不到他在鹿特丹過流亡、貧困、自由的隱居生活時那種快樂的。沒有國家,沒有靠山,也沒有偏向,他贏得了自由,依靠一支筆的勤奮操作維持了生計。

這位鹿特丹的哲學家,對宗教風暴成了冷靜的、超然的觀察者,用同等堅決的筆調,譴責了路易十四的迫害行動和加爾文教派的共和主義,譴責了這個教派的空頭預言,以及有時攪擾他的孤獨隱居、使他感到難受的頑固行為。在批評當世的宗教論爭時,他拿論爭雙方的論點相互駁詰;他交替運用天主教徒和新教徒所用的武器,證明無論是用權威或是用考查的方法,都難以使群眾能夠檢驗宗教的真理;然后巧妙地得出結論說,只有習慣與教育才是群眾信仰的基礎。普魯塔克所說“無神論不像迷信那么有害”的古老格言,點綴上他的機智的彩色,憑著他那銳利的論證手段瞄準對手,這就獲得了十倍的力量。他的批評詞匯是個匯集了大量事實和主張的寶庫。他用他那懷疑論的天平稱量那些偽宗教,直到兩個相反的量互相抵消方才罷手。他說,“我是最最真實的抗議派教徒;因為我一視同仁地抗議一切系統和一切教派。”

學校對我的不滿,可能是我引起的;既有這個不滿,就可不必多談我的學習生活,或者應說是我的閑散生活,不必多談縮短我在牛津求學時間的那個不幸事件了。不過不妨提一下,我父親在選擇學校和給我找導師的機會上很不湊巧。四十年過去了,現在也許可以斷言,這學院和這大學一定有了許多改進了吧。我愿意相信,有些導師表現得比沃爾德格雷夫博士更為積極,而不像繼任他的某博士那樣受人輕視。

我聽說,牛津的基督教會學院,在最近幾任院長的主持下,采用了較為有系統的教導方法;在那個學生眾多的學府里,提出了,而且還實行了一系列古典文學和哲學課程。學習業已成了一種責任,一種樂趣,甚至成了一種時風。有幾個年輕的有身份人物對這個培養了他們的學院作了捐獻。克拉倫頓勛爵所著《英國大叛亂史》[26]第二卷的收益,根據他的遺囑,捐贈給牛津大學,用以設立一所騎術學校,教授各種文雅的體育運動,此事我不知道成就如何。瓦伊納講座[27]則具有重大得多的意義。國家法律,對于準備當市長、也許還希望當議員的有身份有財產的英國人來說,是第一門功課。那些嚴肅過人的博士們看待這個賢明設施卻很冷淡,他們抱怨說(我聽到過這種抱怨),這一來就叫青年人不讀書了。但瓦伊納先生的捐助不是沒有好處的,因為由此至少產生了威廉·布萊克斯通爵士非常出色的法律注解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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