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三人駕著馬車，沒過多久就下了官道，取道小路。這馬倒是腳程快，不到半個時辰已經(jīng)奔出去三十多里。

“喂。這人醒了！”盈瀾兒拉開馬車的門簾，卻見外面正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景。

李秉輕輕拽了拽韁繩：“正好，這馬兒也乏了，瞧著也沒人追上來，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會兒好了。”話還未說完，這馬車就已經(jīng)停下，一匹馬馱著三人馬車長途奔波，也確實(shí)太難了些。

“喂！醒了就起來吧！別再裝睡了。”李秉倒是不客氣，拉著少年手上的領(lǐng)子，一把拽起來：“救你出來，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是答的好，我們就放你走。”說完李秉給盈瀾兒使個眼色。

還不及她開口，這少年猛的坐直了身體：“得，不勞您大駕了。這個我在行的很，我自己來。”

少年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我叫安慶方，鄂州人士，現(xiàn)年十四，無父無母，從小流浪乞討為生，有過一個師傅，教我妙手空空和制作簡單的迷藥，后來我就靠這個為生。嗯……自我介紹完了，下面該說什么……嗯……該說是為什么會被他們抓住。”

安慶方真是駕輕就熟，絲毫不顧及兩人的反應(yīng)，用肩膀蹭了蹭脖子，接著說道：“嗯……事情是這樣的，兩個月前，有人找到我，花三百貫錢讓我去江南云起宗偷一本書，我隨口就答應(yīng)了。費(fèi)了好大功夫總算拿到了拿書，可我剛一得手就被住抓住了。他們讓我交代是誰要那本書，我照實(shí)說了，然后帶他們?nèi)ゼs定好的交貨地點(diǎn)。”

少年似乎有點(diǎn)渴了，抿了下嘴唇，也不廢話，接著說道：“他們設(shè)好了埋伏，可誰知道那人的武功很厲害，不僅逃走了，殺了一個人，還打傷了他們的老大。然后又趕了一天路，就被你們救出來了。好了，就這這么多了。你們打算怎么辦，放了我還是殺了我？”

這少年這么直接倒是弄的李秉措手不及：“行，真有你的。是不是你每次被抓都是承認(rèn)的這么利索？”

安慶方本想說話，嗓子卻忽然啞了一聲，只得咳兩下清清嗓子，說道：“一開始當(dāng)然不是的，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就算開始不說，到最后還得說，平白無故挨一頓打，索性一開始就把我知道的全都說了好了。你們省事，我也省的挨打。”

少年回答的義正言辭，李秉已經(jīng)樂不可支，可是剛笑了兩聲就收斂了笑容：“小伙子，你很聰明嘛，交代了一堆事情，卻把最重要的點(diǎn)都隱瞞了起來，你是不是以為不說這些秘密，擺脫自己的干系，我們就會放了你？”

李秉板起面孔，瞅了一眼安慶方的神態(tài)，接著說道：“首先，那本書是什么，有什么特別之處，你一點(diǎn)沒說，既然這書惹出來這么多事情，總不會是一本《論語》吧；第二，那個人為什么會找到你，你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那個人總不會在路上隨便抓一個人就讓他去偷書；第三，既然他們都已經(jīng)找到跟你交易的那人，為什么之后既沒有殺了你，也沒有放了你，更沒有把你送去官府？留著你，肯定是你還有用的價值。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啊？”

盈瀾兒聽得豁然開朗，連連點(diǎn)頭，一拳打在安慶方肩膀上：“差點(diǎn)讓你蒙混過去！”

安慶方本就瘦削，一拳打在骨頭上，疼的哇哇直叫：“冤枉啊，我一時說忘了嘛！”說著本來想瞪盈瀾兒一眼，最終還是沒敢。“那書的名字叫《白雪內(nèi)經(jīng)》，藍(lán)色封皮，其實(shí)書名里面，我只認(rèn)識一個‘白’字。那本書我倒是翻看過，雖然看不懂，但是里面有些圖畫，看起來是本武功秘籍。”

盈瀾兒聽言，看著李秉低聲道：“《白雪內(nèi)經(jīng)》是云起宗最上層的內(nèi)功心法，是凝練真氣的上上之選，等閑人是學(xué)不到的。”

安慶方也打量了一眼李秉的眼神，看著他不說話，只能接著說道：“來找我偷書的那人，見我的時候一直戴著斗笠，我也不知道他是誰。至于他為什么來找我，說不定是因?yàn)槲以谶@個行當(dāng)已經(jīng)小有名氣了。”安慶方說到這里倒是有些亢奮：“不是跟你吹啊，別看我年紀(jì)不大，在這一行里面，我已經(jīng)算是祖師輩的了。前一段時間，江湖上還送我一個外號叫‘探風(fēng)手’，就是說風(fēng)里面藏的東西，我也能偷出來。那人來找我也是理所當(dāng)然。”

看著李秉默不作聲，安慶方知道似乎已經(jīng)打消了他心里的疑慮，似乎不會對自己動手，稍稍放松了一下，接著說道：“至于他們?yōu)槭裁催€帶著我，我也不知道。說不定他們以為我還有什么知道的事情沒有告訴他們，所以帶著我。就好像我已經(jīng)把我知道的東西全都告訴你們了，你們也還帶著我一樣。”

聽到這話，李秉笑道：“誒，我想知道的你可沒有全告訴我。我記得你今天逃跑時候用過一個竹節(jié)迷藥，那東西倒是很管用嘛，哪里來的，還有沒有啊！”

安慶方剛才還大大咧咧，這會兒卻忽然低沉下去，眼睛望著車廂外的淡白的云彩，似乎想起了舊事：“那東西是我?guī)煾到o的。我以前四處流浪，經(jīng)常吃不飽，后來在幽州遇到一位好心人，他教我妙手空空的本事。他雖然沒有收我為徒，但我在心里一直管他叫師傅。他一共給了我五枝迷香，讓我遇到危險的時候逃跑用，不可以干傷天害理的壞事。今天那枝已經(jīng)是我最后的一枝了。”

盈瀾兒聽到此處，嘟嘴說道：“這算是哪門子的好人啊，教什么不好，教你偷東西。”

安慶方聽了這句話，似乎有點(diǎn)發(fā)愁起來，原本的活潑性子也不見了，眸子已經(jīng)染出斑斑血絲，嘴上只是淡淡回了一句：“我?guī)煾甘呛萌耍悴灰f他。”

李秉猜著怕是他師父已經(jīng)過世，也不愿在這個問題上糾纏，略微搖頭道：“好了，既然你交代完了，那你走吧。”

安慶方正要下車，硬是被盈瀾兒一把拽了回來：“你就這樣放他走了？”

“不然呢？難道還把他送回去？”

盈瀾兒悶不吭聲，沉默良久，才緩緩說道：“我剛才糊里糊涂跟著你把他救出來，已經(jīng)是不對了。現(xiàn)在知道了他是賊，更是不能放他走了。仔細(xì)想來，那大漢是見過我的，等他醒來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一定會去‘非派’找我的麻煩，到時候你走了。我可慘了。”

李秉看他固執(zhí)，起身準(zhǔn)備跳下馬車：“那好，反正這里馬上也到進(jìn)巴蜀了，你送他回去吧，我可走了。”

“禍?zhǔn)悄闳浅鰜淼模氵@就想走？”說時遲，盈瀾兒一鞭揮出，想要纏住李秉的小腿把他拉回來。

李秉也不甘示弱，雙手抓住車廂頂棚，用力躍起，單憑兩腳便死死定住盈瀾兒的長鞭。

一場慘烈廝殺即將展開，頃刻間，小小的車廂劇烈震蕩起來。

……

四個時辰過后。已是寅時末刻。月還朦朧著，天色已漸亮。灰蒙蒙的天，太陽和月亮一東一西、一明一暗同時掛在天上。

饒是馬兒趕了一天路，晚上也未休息，已經(jīng)疲乏不已。回客棧的時間竟比逃離時多了整整一個時辰。

李秉一宿沒睡，多少有些倦意。走過鎮(zhèn)子的牌坊時，拉開車廂的門簾瞅了一眼，里面的兩人倒是睡得踏實(shí)。他放慢馬車，伸手搖了搖盈瀾兒，手背上一排整齊的牙印還滲著血絲。

“到了鎮(zhèn)上了，你快起來吧，一會按你說的，就說是他逃跑了被我們抓回來。”李秉看她不起身，又輕輕推了兩下：“你確定這樣沒問題么？”

盈瀾兒執(zhí)拗兩下，還是最后還是被搖醒了，睡眼惺忪，滿是血絲。右手揉揉眼睛，左手捂著嘴打個哈欠：“沒問題的，不管我們怎么說，他們都知道是我們帶走的人，現(xiàn)在人交回來了，只要面子上過的去，他們不會管那么多的。畢竟都是法家四門，鬧不翻天的。”

李秉關(guān)上車廂的簾子，哼哼一句：“早知道你睡的這么死，我就自己走了。”

盈瀾兒聽得似清非清，朗聲道一句：“愿賭服輸，既然輸了就要信守承諾，幫我把他送回來。”

李秉搖搖頭，微微一笑：“誰能料到，堂堂非派女俠，居然會‘邊哭邊咬人’這種招式，我真是輸?shù)男姆诜！?

說話間馬車已經(jīng)到了客棧門口。正門半掩著，門前掛的兩個燈籠還發(fā)著淡淡的燭光。盈瀾兒下了馬車，一個人走在前面。李秉本想把安慶方也弄起來，但看著這孩子面黃肌瘦，睡的正香，只是輕輕推了推他，轉(zhuǎn)頭一看，盈瀾兒已經(jīng)進(jìn)了客棧，便沖她說道：“你先去吧，我把他繩子解開就過來。”

李秉剛解開他腳上的繩子，還未等到盈瀾兒回話，只聽客棧傳出一聲尖叫。說時遲，他也顧不得車上的半醒半睡的安慶方，立刻沖進(jìn)客棧，眼前的一幕讓他大吃一驚。

客棧大廳四壁已經(jīng)被鮮血染紅，地上的幾具尸體慘不忍睹，僅僅勉強(qiáng)可以辨認(rèn)出來，正是店小二和云起宗的四人。五人似乎都是炸體而亡，內(nèi)臟器官濺的滿地都是，好不惡心。

李秉看這慘狀幾乎要吐出來：“這是什么邪法？”

盈瀾兒初入江湖還不久，更是沒見過如此慘狀，著實(shí)下的夠嗆：“我也沒見過。看那些血還鮮紅，這些人都死的不久，兇手說不定還未走遠(yuǎn)，我們快走。”

李秉點(diǎn)頭說是，轉(zhuǎn)頭欲要逃出客棧，安慶方也走進(jìn)來，見到此景，竟嚇出一個冷顫，三兩步退出客棧，向兩人喊道：“是他，他回來找我了。就是那個讓我去偷東西的人，他之前殺云起宗的人也用的是這個手法。是他！一定是他！”

“這里太危險，我們離開再說。”李秉說完便牽馬上車，猛揮一鞭。

盈瀾兒余驚未定，只是點(diǎn)頭說好。

踏！踏！踏！踏！

踏！踏！踏！踏！

不知不覺中，天色已經(jīng)略微亮了起來。

三人的馬車剛離開，客棧二樓就探出一個身影。那人身穿黑色紗衣，頭上的黑色帽兜把臉遮的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他一只手抓在窗框上，雙臂血管暴起，皮膚鮮紅，稍稍用力，實(shí)木窗戶被抓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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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再看李秉三人，狂奔出三十里地后，那馬兒轟然倒地，竟再也站不起來，三人只能下了馬車。

李秉給馬解了鎖扣，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馬，口吐鮮血，顯然是精疲力竭，再也活不成了，只能輕輕的摸了摸它的脖子，說道：“馬兒啊馬兒，今番是我對不住你，白白害的你送了命。”

這馬兒白天已經(jīng)累了一天，晚上又被李秉這么一折騰，發(fā)了瘋一樣的抽馬屁股，最終力竭而亡。

盈瀾兒下車看著這馬兒更覺得不安，低聲道：“現(xiàn)下沒了馬，我們不坐馬車倒也好，云起宗的馬車太容易被認(rèn)出來，我們步行好了。”

安慶方似乎也鎮(zhèn)定了下來，下了馬車，看著李秉說道：“你能不能解開我手上的繩子，我肩膀都麻了，想喝點(diǎn)水。放心吧，我不會跑的，如果被那人抓住，倒不如去云起宗來的安全，反正我也沒做什么大錯事，大不了被打一頓，總比丟了小命強(qiáng)。”

李秉看了一眼他，看著他，倒是生出了憐憫之心。站起身抽出盈瀾兒的短劍，割斷他手上的繩子，說道：“這事你本也沒大錯。你要是想走，我不攔你。”

盈瀾兒原本要阻止，手剛伸出來，又縮了回去：“算了，你要走便走吧。”說完又望著李秉：“那我們也就此別過吧。”

李秉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下意識喊了一聲：“誒！那你打算去哪？”

盈瀾兒低聲道：“我仔細(xì)想過了，之前在客棧的時候，絡(luò)腮胡子就對我說過，讓我這幾天‘不要報名號’。加上法家大會’就在一個月之后。我想，那些人估計是沖著法家來的。我打算去‘蜀風(fēng)商會’報信。”

李秉聽完，莫名其妙的有些高興：“哦？去蜀中啊，我也正好順路。不如我送你一段，萬一遇到點(diǎn)什么事情，我還能幫把手。”

盈瀾兒原本也有些不安，見李秉有意同行，自然是喜出望外，當(dāng)下點(diǎn)頭同意。

李秉又轉(zhuǎn)身問了安慶方的意思：“你呢？要去哪？下次再偷東西可小心點(diǎn)，別再被人抓住了，哈哈哈哈。”

安慶方嗯了兩聲，一陣沉默之后，望著李秉，說道：“我還是跟你們走吧，反正我也沒別的地方去。既然你們要去報信，我也知道一點(diǎn)內(nèi)情，總還是說明白的好。”

這話倒是讓李秉大大贊賞，猛的拍一把安慶方的肩膀道：“這倒是真的出乎我意料了，不錯不錯。你愿意這樣，那我拼死也會保護(hù)你的安全。”

他整了整理衣裳，又對兩人說道：“剛才那一段路，都沒有見個茶水?dāng)偅烂懊娌贿h(yuǎn)該有一個了。你們也整理一下衣裳，別讓人看出破綻。折騰了一晚上，我們?nèi)デ懊娉涑漯嚕倏纯茨懿荒苷覀€兩匹馬。”

三人從馬車?yán)锬昧诵┹w重，棄了馬車，結(jié)伴走上官道。

遠(yuǎn)遠(yuǎn)的，日頭已經(jīng)升起來，草上的露珠也已經(jīng)化掉，八月蜀地的早上，總是這樣讓人神清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