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兔子我怕誰？

清晨還沒起床，早起上學的女兒桃桃，就驚訝又傷感地叫著：媽媽，兔子死了！

我心里一陣顫動，為了寬慰要上學的桃桃，我故作平靜地說，生老病死，這是誰都必須面對的。何況一只本就弱小的兔子。

這只兔子是桃桃的同學一周前送給她的，雖然我極力反對，可桃桃還是將它擺在家中的茶幾上。

我極力反對，一是每每帶回這些活物，桃桃只管與它們玩耍，吃喝拉撒的事就落在我頭上。我對桃桃說，媽媽養個你已經很艱難了，媽媽操不起那么多的心。可我這話最終總是變成我自言自語。二是我家曾養過一只兔子，那次我見識了與老鼠同宗的兔子的本事，它不僅一次次地將電話線、電線咬斷，還將家中一棵生長了二十多年的曇花啃死了。一年之后，那只兔子的嘴巴長了個大疙瘩，當醫生的大姐說可能是淋巴腫瘤，當時真不知拿它怎么辦，于是在去華陰縣的途中，便將那只兔子放到了田野間，生死由天吧。

我實在擔心這次的兔子以后也是難以安置，幾天來都在考慮它長大后，是送到鄉村人家，還是放生到田間，還未想出個結果，沒承想它卻這么早就離開了“兔世”，心中不禁為它的不幸暗暗嘆息。又因我生肖屬相是兔子，兔死“兔”悲的同時，不免要為這只小兔子和“兔子”們悲天憫“兔”一番。

這只小兔子按遺傳學的要求它不會是好品種，但這只有一拃長的小東西著實令人愛憐，那小模樣長得純粹是為取悅于小朋友的。它的兩只小耳朵是黑色的，眼周是黑色的，小嘴巴是黑色的，四只小腳丫是黑色的，身上間或有幾點黑斑毛。現在，它躺倒在它的小鐵籠子里，我仔細端詳著它，想著它到底是餓著的，撐著了，還是凍著了。看著想著我突然間感覺，它死去倒下的樣子多像一匹小馬，雖然少些馬的尊貴與英氣。

前幾日，我看到朋友寫的一篇有關馬的文章，在北大荒下鄉的朋友曾經做過三年的馬夫，他言：難以理解馬的睡眠，它一生就這樣日夜站立著，沒有完整的睡時，一閉眼就算一覺。

文章看完我一直為馬傷感。我由此知道了，不到最后的時刻，馬不會將自己尊貴高大的身軀匍倒在地的，倒下時即意味著它長眠的開始。這只小兔子活著時也同樣是站著睡眠，嚴格地說，它頂多是身體蜷在一起，后腿半跪著。前一天看見它站立不穩搖擺著身體，我還以為它在尋找著最佳的睡姿，誰知它的確選擇了最佳姿勢，卻進入了真正的長眠而不醒。

將弱小的兔子與高大英俊的馬放在一起做比較，馬肯定會委屈。但是在十二生肖里把個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與馬安排在一桌，并且又是生肖之首，馬有什么轍？不光是馬無可奈何，號稱動物之王的老虎也得受著。

我曾對這十二個形象代言物的組成感到十分費解。這十二個角兒，強的特別強，弱的又特別弱，有吃葷的，有食素的，有脾氣暴烈的，也有性情溫順的。如果按攻擊性或戰斗力來排序，虎肯定是這支隊伍的老大，即使是只紙老虎它也會擺著一副威風八面的架子，而兔子只能排在墊底的位置。因為最不濟的羊，頭上還有一副堅硬的羊角做武器呢；那整日吃了就睡的豬，亦長著令殘暴兇猛的動物膽寒的獠牙，當然那是野豬，現在的圈豬，早已沒了脾氣，只長了一副能吃的好牙口；而雞雖然體態弱小，它那一張嘴巴也不可小視，把它惹急了，它會兩眼一瞪，一口啄下去。但是，兔子，兔子它有什么，它靠什么保護自己？遇到危險，它只有撒開丫子逃跑的本事?？墒峭睦锱?，誰又怕它跑，守株待兔都能將它得手，何況，誰都知道，“兔子尾巴長不了”。

我不是在鼓吹強權，崇尚暴力，而是對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感到無奈。無奈之余，我也漸漸理解了為什么會是這十二個動物做生肖，套用一句俗語：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些動物各自的性情，也許正吻合了人與生俱來的性情。這樣說是不是有點宿命，還有點迷信。

比我大五歲的三姐是屬狗的，小的時候，是她常帶著我。不是她愿意和我在一起，而是她根本沒有別的選擇。但她可是一點氣兒都不受的，也是我們家女孩兒中，敢于表達自己意愿的唯一的一個。過年時只有她敢向父母提出要過年的新衣，有時父母隨她的那份將我的也捎帶上，她就會“狗”急跳墻地對我大發雷霆，她覺得好事是她爭取來的，我卻無功受賞，這太不公平。這時候的我看著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大氣都不敢出，我真擔心她會撲上來咬我一口，那我是毫無招架之功的。有一次，我們一同走在路上，我們的手中拿著什么東西，突然她發起火來，想都沒想就將那東西扔在路邊，頭都不回地向前走，而我只好去將東西撿起抱回家。當然，屬狗的三姐還有許許多多的優點，也在方方面面對我很關照，但在我只顧著憐憫兔子的時候，我只有將她的好暫且放到一邊。

比我小五歲的弟弟是屬猴子的，他小的時候，是我帶著他玩。他是我父母的心肝寶貝，就以為是所有人的心肝寶貝。我們姊妹中沒有屬虎的，所以這個猴子就成了家中的霸王。我沒少受他欺負，也沒少因他挨打。那時候，電影都是在露天放映，要提前拿上小板凳去占位置。如果去晚了，前面的位置沒有了，就只有站到后面。有一次，我們去晚了，連站在后面的位置也插不下腳。那個電影一定是放過多次了，我便勸說弟弟不要看了，弟弟無論如何都不答應，我只好站在小板凳上，讓他騎在我肩膀上看電影。那時我不過七八歲，個子也不高，就是站在凳子上，我也只看到站著的大人們的后腦勺。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實在支撐不住了，我把弟弟抱下來，再一次央求他跟我回家，他仍不肯，我便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他哪里肯依，竟殺他一般大哭大鬧。最終，我只好向他妥協，他那樣哭鬧著回去，我是逃不過一場罵的。

上大學時，最不信命的我們也最愛算命。有一種算命說法，是說什么屬相的適宜與什么屬相的結合。我們班同學大多是屬兔子的，我們知道了除了兔子本屬相，最適合與兔子相伴的是屬豬的。想想真有些道理，豬與兔子之間，沒有任何利害沖突，既不互相爭食又不互相爭斗。但是，這些鬼話誰會去信，我就愣是對“一頭豬”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而無動于衷。并且在畢業后不久，就像是嫁不出去一樣，早早將自己拱手送入“一只老虎”的嘴里，成了他不足掛齒的一碟小菜。

一日，與好朋友閑聊，竟發現我們三個嫁給屬虎的做妻子的“兔子”，結局都很凄慘。一個“兔子”幾年前隨丈夫遠走他國，辛苦操勞，一面照顧年幼的兒子，一面輔佐丈夫做生意，不料竟在38歲時身患絕癥，命歸九泉；另一個“兔子”當年在各方面重重壓力下，不顧一切追隨自以為的最愛，但好夢不長便被那只“笑面虎”擱置一邊，至今仍然孑然一身，孤獨度日；還有一個“兔子”便是我，比起前兩只“兔子”好不到哪里，我如今不過是在“老虎”的肚子里茍延殘喘，連踢騰的力量都沒有。從我們三個“兔子”的遭遇，由不得感覺到，與“豬”相伴才是硬道理。

有一個好打獵的作者，講過他早幾年打兔子的經過，他在夜間出沒在草高過膝的野地里，手提一把獵槍，頭上戴一頂下礦井用的礦燈，燈光射出去，便有野兔子追光而跑，待燈光照到兔子眼睛的一剎那，那奔跑的兔子竟愣怔得不動了，而此時，他手中的獵槍也響了。

細細想來無論是在十二屬相中，還是在自然界中，兔子的天敵太多了。說來也怪，它體態是這般的柔弱，生存的空間又那么狹小。但它卻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雖然尾巴短了點。而那些體態健碩、身驅龐大的動物，有的早已不見了蹤影，成為人們想象中的東西，有的也瀕臨滅絕，讓人們數著數地保護它們。所以這個世界，強大和弱小從來都是相對的。就像人類中的很多人，強壯的身軀，未必就包裹著堅強的神經；而弱小的身體，未必就柔弱得如風中搖曳的楊柳。

我是兔子，我怕誰？其實，兔子的天敵實在太多，而最怕的，是沒被天敵干掉自己先趴下。不趴下，就要練好站功，就像那馬一樣，一生都頂天立地的，站著做事，站著做人，一直到死，才匍倒在地，并且死也不失尊貴和那份逼人的英氣。

2003-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