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國西南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脈，山脈一角，孕育著兩個與世隔絕的山村，兩個山村僅有一條與外界相通的小路，小路依山而建，很是險峻。

山路的盡頭，有兩條小溪孱孱流淌，這兩條小溪似有靈性，一路上時有交織，待流過第一個村子時，卻分別向左右兩邊流淌，這一來不僅保護了村子里的人，還為村子四周積蓄了肥沃的土地，因此這個村子就叫了雙溪村。

雙溪流過村子后匯成一條小河，河水行三四里，又流進一個村子，這村子不偏不倚，位于河流的一半處，所以就叫了河半村。

河半村有一千四百余口人，但姓氏卻只有寥寥幾個，其中馬姓是村里的大姓，現任村長是就是馬家最有威望的人，馬仁懷。

其實這馬仁懷祖上并不姓馬，聽說是當時馬家無后，從百里之外的段家抱養過來的，從此歸了馬姓，一直延續下來，如今竟成了大姓。

此時馬仁懷年過七旬，膝下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女兒早已經出閣，一個歸了周姓，一個歸了袁姓。兒子馬誠正倒沒給他丟臉，有四個兒子一個女兒。

馬誠正先后有兩個妻子，第一個妻子姓李，因為早產死了，其下有一個病怏怏的兒子，如今已經長到十一歲，名叫段浮生，至于為什么會姓段，乃是馬仁懷遵循祖上的規矩，每隔兩代須得還宗。所謂還宗，就是每隔兩代，便要還一個段姓給段家。

段浮生是早產兒，長到至今也是弱不禁風，病病怏怏的，村里的老人看得多了，斷言這孩子活不長久。

馬仁懷之所以讓大孫子段浮生還宗，是因為早前去鎮子上算過命，算命的說他孫字輩有一個克星，要是不做法事，會克死父母，甚至會生出更多事端。

對于算命先生說的，起初馬仁懷并不在意，不曾想，段浮生一出生就死了娘親李氏，不信也不行了，就讓兒子馬誠正去請那先生做法事。

法事做完，馬仁懷仍是整天疑神疑鬼，后來，說是晚上有仙人托了夢給他，讓大孫子改做別姓，又深思熟慮后，才讓大孫子改了段姓。

說來也巧，大孫子改了段姓，馬誠正又娶得雙溪村白氏，生下三兒一女，日子越過越紅火，這一來，馬仁懷對大孫子是克星一事就深信不疑了。

今年天氣很不一般，過了年一直下雨，已經連著下了一個月了，耽誤了不少農活，整個村子都在為此發愁。

從村子外看去，村長馬仁懷的家最氣派，茅草屋就足有七八間，此外，還有一個小院子，小院前砌著一排整整齊齊的石階，連日下雨，石階變得異常光滑。

院子后面一間茅草屋遠看很別致，近看卻有些簡陋了，和茅草屋緊挨著的是牛棚，牛棚里養著一頭大水牛，正臥在地上吧唧著嘴。

和大水牛為伴的，就是居住在一旁茅草屋里的段浮生了。

段浮生身子單薄，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藍色粗布衣，洗得都泛白了，連日下雨，他原本蒼白的臉色被凍得有些許血色，他靠在門口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看著屋檐上滴下的雨水發呆。

段浮生九歲后就一直放牛，和大水牛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兩者就像是好朋友。大水牛很懂事，只要拍拍它的脖子，它便會雙腿彎曲，讓段浮生騎在他的背上。

可是現在，段浮生的心情很糟糕，因為兩個弟弟要去鎮子上拜先生讀書，家里商量過后，決定賣掉大水牛，大水牛和馬仁懷一樣，老了，干不動活兒。

段浮生向來不討家里人喜歡，特別是二娘進門后，處處遭白眼，雖然他不同意賣大水牛，可他根本沒有發言權。

雨漸停，外面突然來了兩個人，都帶著蓑衣，等走進了段浮生才看清走在前面的是父親馬誠正，后面則是一個陌生的瘦子。

段浮生站起身來，心中很著急，他知道大水牛要被賣掉了，那瘦子多半就是牛販子。

他沒有出聲叫馬誠正父親，后者因為算命的事兒不讓他叫，怕折壽。

“白大哥，你看看，這水牛我們可沒虧待過，養得好著哩，你可出個公道價錢。”馬誠正圓頭圓臉，說話也很憨厚，可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家伙精著呢，是一定不能吃虧的主兒。

“馬兄弟，瞧你說的，咱們誰跟誰，還能虧了你。”回話的瘦子姓白，是白氏娘家的人，自古買賣，熟人最不好說話，何況還沾親帶故的。

白瘦子一雙眼睛反復打量著牛棚里的大水牛，愁眉苦臉，遲遲不肯報價。

段浮生站在一旁，直接被兩人給忽視掉了，他一顆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希望這場生意談不攏。

事與愿違，瘦子最終出價了，十六兩銀子，馬誠正回價二十兩，前者死活不干，段浮生以為這生意要談崩時，兩人各退了一步，十八兩銀子。

于是，段浮生眼睜睜看著大水牛被牽出牛棚。大水牛在段浮生身上蹭了幾下，全然不知道等待它的會是什么。

“等天氣放晴了你便上山打柴吧。”馬誠正心滿意足的收下銀子，臨走時對段浮生說道。

段浮生發著愣沒有回答，緩過神來時馬誠正已經離開了。

鄰居被賣了，段浮生心里空落落的，因為生活的環境，他膽子很小，性格也極為內向，常常一個人呆著，就像一個被裝在套子里的人。

雖然膽小如鼠，可他的觀察力和敏銳聰穎可不一般，常常將所見所聞默記于心，夜里無事就慢慢琢磨，日子一長，很多事情都了然于胸。

大水牛被賣他注定阻止不了，強出頭只會惹來爺爺和父親的不滿，說不定會更加冷落于他。

擔心了兩個晚上，大水牛終于有了消息。傍晚時，馬誠正送來兩小塊牛肉，沒多說什么，這是犒勞段浮生放牛兩年的功勞。

馬誠正離開后，段浮生無助的哭了，他最看不起人哭，現在卻自己哭了，因為碗里的是他朋友。

他最終下不去口，冒著雨將兩塊肉埋在了山坡上，一同埋在山坡上的，還有他的娘親李氏。

回去后段浮生受了風寒，好在他久病成良醫，以前在放牛時他會采上各種草藥，曬干后好好存放，以備不時之需。

煎了藥喝，晚上發了一場大汗，第二天早起便痊愈了。

上山打柴是父親交給他的任務，雖然還在下雨，但段浮生開始做準備了，先弄好一身行頭，又把砍柴的刀磨得鋒利，這些都是他平日里在父親那里觀察來的 難不倒他。

這日夜里，段浮生望著天空，隱隱約約看見些星星，他知道天快放晴了。

除了看見一眨一眨的星星，段浮生還發現了十幾道流星，聽說對著流星許愿一定可以實現，他連忙雙手合十，但他一時間想不出有什么愿望，磨蹭的片刻，流星已經消失在天邊。

三天后段浮生開始了打柴生涯，比起放牛，打柴更消耗體力，他原本瘦弱的身體一開始根本吃不消，走幾步路就會氣喘吁吁，一直到三個月后，才慢慢適應下來。

段浮生蒼白的皮膚被曬得黝黑，看上去健康了不少，只是依舊瘦。

他將自己打的柴分成數份，盡量讓每天的柴數量差不多，這樣可以減少二娘的吵鬧。

二娘越是不吵鬧，他在這個家就越沒有存在感，他倒樂得如此，一個人自由自在。

不知什么時候，村子里開始有了傳言，說是在西邊的大峽谷里住了神仙。

傳言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越傳越邪乎，到了后來，有人說谷里住著神仙，有人說是吃人的怪獸，有人說是妖怪，眾說紛紜，終于鬧不清山谷里到底有什么了。

段浮生對各種傳言都熟記于心，每天上山打柴，他都去村子的東面，不管西邊的大谷里有神仙還是妖怪，他都不想去看，好奇心要人命，這個論斷他早在三年前就總結出來了。

段浮生沒有好奇心，不代表其他的孩子沒有好奇心。

傳言出現半個月后，終于有人要去一探究竟了，是雙溪村三個十三歲左右的少年。對于他們的膽量段浮生很佩服，但僅僅是佩服，他自己是絕不會去的。

三個少年去了山谷外，不知為何，在小路上轉了一整天也進不去，無奈之下只好放棄，但傳言卻覺得越來越邪乎，說什么大谷外有一股怪力，根本進不去。

段浮生有個好習慣，聽傳言一定不會發問，聽完后也不會告訴別人。這讓他在人群中存在感極低。

就這樣用了半年時間，段浮生每日照常打柴，家里人不理他，他得自己做打算，半年下來他采草藥，借著下雨閑暇的時候就拿到鎮上去賣，積少成多，存下了一兩銀子，這是他在為分家做準備。

一兩銀子不算多，可對于孩子來說就不一樣了，可以做很多事情。

段浮生沒有把銀子帶回家，而是將它藏在的一棵大樹底下，包了又包，埋了又埋，直到掩飾得半點痕跡也沒有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