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納尼亞傳奇:魔戒
- (英)C.S.路易斯
- 4970字
- 2020-08-24 16:48:18
第三章 平行世界間的中轉站
安德魯舅舅和他的書房消失了。之后的一段時間,四周混沌而迷茫。直到迪格雷感到頭頂射來一束柔和的綠光,他的腳下仍是一片漆黑。現在的他似乎既沒有站著也沒有坐著或躺著。周圍空空蕩蕩,似乎處在某種虛無之中。
“可能是因為我在水里吧,”迪格雷想,“或者在水下。”這想法讓他嚇了一跳,但與此同時,他已經感受到一股向上的沖力。突然間,他的頭便接觸到了空氣,他發現自己已經從水底鉆了出來,趴在水潭邊平坦的青草地上。
站起來的時候,他注意到,自己完全不像從水里出來的:他既沒有呼吸急促,身上也沒有滴水,衣服完全是干的。如今,他正站在樹林中一個寬不足10英尺[3]的小水潭邊,林中的樹極其濃密,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透過樹葉照射進來的陽光,已被染成了綠色,想必樹林之外一定是烈日當空,因為那重重遮擋下的綠色光線是那么明亮,又那么溫暖。
你可以想象,那是個極為安靜的樹林,既沒有鳥叫蟲鳴,也看不到什么動物,空氣中也沒有一絲風。在如此的環境中,你甚至能感覺到樹木的生長。除了迪格雷剛才鉆出來的那個水潭,樹林里還有不少其他的水潭,目之所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你幾乎可以感覺到樹木在用根部喝水。林子里一片生機盎然。
后來,迪格雷形容它時,總是說:“那是個醇厚豐饒的地方,就像好吃的莓子蛋糕一樣。”
最奇怪的是,在他還未開始四下張望前,迪格雷幾乎已忘記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里的。他想不起波莉和安德魯舅舅,甚至連他的媽媽也想不起來。他也絲毫不覺得害怕、激動或者好奇。這時如果有人問他:“你從哪兒來?”他很可能會說,“我一直在這兒啊。”就是這種感覺——你好像一直在那兒,就算從未發生任何事,你也不會覺得無聊或厭倦。
很久以后,他形容當時的感覺:“那地方根本就不會發生什么事情,只有樹木不停地生長而已。那就是所有的一切了。”
迪格雷一直望著那片樹林,直到他發現,離他幾碼[4]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女孩正倚靠在一棵樹下,眼睛微閉,似睡似醒。他就這樣看了她很久,卻沒有開口說什么。直到她睜開眼睛,盯著他看了半天后,才用夢囈般心滿意足的語調開始講話:
“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她說。
“我也這么覺得,”迪格雷說,“你在這兒很久了嗎?”
“啊,一直是,”女孩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很久是多久。”
“我也一直在這兒。”迪格雷說。
“才不是,”她說,“我剛才明明看見你從那個水潭里出來的。”
“應該是吧,”迪格雷迷迷糊糊地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接著兩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很久都沒有再說什么。
“唉,”女孩打破沉默說,“我很好奇,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我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畫面,好像我們一樣,住在一個跟這兒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一起做各種事情。不過這可能只是一個夢。”
“我也有個一模一樣的夢。”迪格雷說,“是一個小男孩兒和一個小女孩兒,他們是隔壁鄰居,常常一起爬椽子。我還記得那女孩的臉很臟。”
“反了吧?在我的夢里,那個男孩的臉才是臟的。”
“我不記得男孩的臉了,”迪格雷說著,忽然問,“瞧,那是什么?”
“哇!一只豚鼠。”女孩說。一只胖胖的豚鼠正在草地上,它的腰間纏著一根紗帶,上面綁著一枚閃閃發光的黃色戒指。
“看,看!”迪格雷叫起來,“是戒指!快看,你的手上也套了一枚,我也有一枚。”
那女孩坐了起來,終于來了興趣。他們互相望著彼此,試圖回憶起什么。接著,幾乎在同一時刻,她喊道:“凱特利先生”,而他則叫著“安德魯舅舅”,他們終于記起自己是誰,并開始回想事情的全部經過。
經過一段艱難的對話后,他們終于都捋順了,完全清醒過來。迪格雷解釋了安德魯舅舅那簡直不是人的殘忍行徑。
“我們現在怎么辦?”波莉說,“帶上豚鼠一塊兒回去嗎?”
“不著急。”迪格雷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
“我覺得應該著急,”波莉說,“這地方太靜了,就像……就像在夢中一樣,總是讓人昏昏欲睡。好像我們一旦支撐不住,就會躺下來,永遠永遠地睡過去。”
“這地方真不錯。”迪格雷說。
“是不錯。”波莉說。
“但我們必須要回去了。”她站起來,小心翼翼地向豚鼠走去,可下一秒她又改主意了。
“還是把它留在這里吧,”她說,“這里很快樂,如果我們帶它回去,你安德魯舅舅只會傷害它。”
“我猜他肯定會,”迪格雷回答,“看看他怎么對待我們就知道了。對了,我們怎么回去啊?”
“我想,只要回到水潭就可以吧。”
他們一起走過去,并肩站在水潭邊,看著平靜的水面。水中倒映著濃密的綠葉與枝丫,讓水潭看起來深不見底。
“我們沒有任何游泳的裝備。”波莉說。
“我們不需要,笨蛋,”迪格雷說,“我們就穿著衣服好了,不記得我們剛才來的時候一點都沒被打濕么?”
“你會游泳么?”
“一點點,你呢?”
“不太會啊。”
“我認為我們不需要游泳,”迪格雷說,“我們不是要沉下去么?”他們倆都不太想跳進水潭,但誰也不想告訴對方,硬著頭皮手拉手,喊著“一、二、三,跳”,就這樣跳了進去。水花飛濺,于是他們趕緊閉上眼睛。但當他們睜開眼時,發現倆人還是手拉手地站在樹林里,水面只淹沒到腳踝。顯然,水潭只有幾英寸[5]深。于是,他們只好蹚著水又回到陸地。
“到底出了什么問題?”波莉害怕地說,但也沒有想象的那么害怕啦,因為,在這片樹林,誰都不會真的感到害怕,這兒實在太安詳寧靜了。
“哦,我想起來了!”迪格雷說,“我們還戴著黃戒指呢,當然不會成功啦。它們是帶我們出來的,綠色的才是帶我們回去的。必須換戒指才行,你有口袋嗎?很好,把黃色戒指放到左邊口袋里去。我這兒有兩枚綠色戒指,這枚是你的。”
他們戴上綠色戒指,又回到潭邊。但還沒開始跳,迪格雷忽然長長地喊了一聲:“噢……”
“又怎么了?”波莉問。
“我剛剛想到一個特別棒的主意,”迪格雷說,“你不想知道其他水潭是怎么回事嗎?”
“你什么意思?”
“哈,如果我們跳進這個水潭就可以回去我們的世界,那如果跳進別的水潭是不是就可以到另外的世界呢?我猜每個水潭底下都可能有一個世界。”
“但我覺得我們已經到了你舅舅所謂的‘另外的世界’,或者叫‘另外的地方’?或者不管怎么叫吧。你是說……”
“唉,討厭的安德魯舅舅,”迪格雷打斷她,“我覺得他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己絕對不敢來這兒。他只說了一個‘另外的世界’,但也可能還有好多呢?”
“你是說,這樹林可能是其中之一?”
“不啊,我覺得這個樹林根本就不是什么‘世界’,它更像是連接世界的中轉站。”
波莉看起來很困惑。“你看不出來嗎?”迪格雷說,“那么,聽我說,想想家里那些石板下面的隧道。它是不屬于任何房子的空間,但如果你進去了,就可以沿著隧道走進那排房子里的任何一幢。這片樹林不是跟隧道一樣嗎?一個不屬于任何世界的地方,但你一旦進入,就可以到達所有的世界。”
“好吧,盡管你可以……”波莉剛開口,迪格雷就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說:
“這就可以清楚解釋所有的事情了。”他說,“為什么這里安靜得讓人昏昏欲睡,從來沒發生過任何事,因為就像在家里,人們在自己家里談話、做事、吃飯,但不會在中間地帶,比如墻后、天花板上面、地板底下,或者隧道里做什么。而一旦走出隧道,你就會發現自己到了任何一幢房子里。我想,我們可以從這里出去,隨便到哪里去!我們不需要跳回我們來的那個水潭。至少現在還不行。”
“各種世界之間的中轉樹林,”波莉夢囈似地自言自語,“聽起來多美啊。”
“來吧,”迪格雷說,“我們從哪個潭開始跳?”
“聽著,”波莉說,“在沒搞清楚我們是不是能回到我們的世界之前,我不會跳什么新的水潭。我們現在都不確定它是不是真的起作用呢。”
“是啊,”迪格雷說,“回去以后直接被安德魯舅舅逮住,我們還沒來得及探險之前就把戒指拿走!謝啦,我可不想這樣。”
“那我們要是只跳一半呢,”波莉說,“就看看綠戒指是不是真的能帶我們回去。要是行,咱們一看到凱特利先生的書房就馬上換掉戒指,返回這里。”
“這樣也能行?”
“嗯,來的時候浮上來花了一些時間啊,所以我想我們回去的時候肯定也需要一些時間。”
雖然迪格雷對此頗有疑慮,但他最后還是同意了。畢竟要是不弄清楚他們是不是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波莉是絕對不會同意去任何新世界探險的。雖然波莉面對危險的時候跟他一樣勇敢(比如黃蜂之類的),但她卻對探索前無古人的新鮮事物缺乏興趣,完全不像迪格雷那樣對所有未知都抱有極大的熱情。迪格雷長大以后,便是這個系列故事另外幾本書里提到的那位有名的柯克教授。
經過好一番討價還價,倆人最終達成協議:戴上綠色戒指(“綠色代表安全,”迪格雷說,“這樣,你自然就會記住哪只是什么作用啦。”)手拉手地跳下去。快到安德魯舅舅書房的時候,哪怕只要能看出那是他們自己的世界,波莉就要喊“換”。那時,他們就一起脫掉綠色戒指,戴上黃色的。本來,迪格雷想自己喊“換”,但波莉堅決不同意。
他們依計戴上綠色戒指,拉起手,再一次喊出“一、二、三,跳”。這次成功了!真是很難形容那到底是什么感覺啊,因為一切都變幻得太快了。
起初,夜空中游移著明亮的光。迪格雷覺得那是星星,他甚至發誓說他看見了木星,離他很近很近,似乎連它的衛星都看得一清二楚。
接著,他們周圍很快出現了一排一排的屋頂和煙囪的管道,他們看見了圣保羅大教堂,便知道自己已經回到了倫敦。而且,他們能夠穿透墻壁,看見房子里面。他們看到了安德魯舅舅那非常模糊的身影,漸漸地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固化,逐漸聚攏成為視線的中心。
就在安德魯舅舅的身影就要變得完全真實的前一刻,波莉喊了一聲“換”。他們立刻換了戒指,于是,世界又像夢一樣淡去了,頭上的綠光變得越來越強烈,直到最后他們再度鉆出水潭,趴在岸邊。樹林一如既往地青翠、明亮和安靜。所有的一切,整個過程都發生在不足一分鐘的時間里。
“看吧,”迪格雷說,“一切都很順利,現在該去探險了。隨便找個水潭。快來快來,就這個吧,選這個。”
“等等!”波莉說,“難道我們不需要先給這個池子做個記號么?”
他們面面相覷,想想迪格雷剛才差點兒犯下的錯誤,倆人嚇得面色如土。這林子里得有多少水潭啊,大小、外表都差不多,而樹木也十分相似,幾乎沒有任何區別。一旦他們離開這個通向我們自己世界的水潭而不留下任何記號,能重新找回來的可能性可能還不足百分之一。
迪格雷顫顫巍巍地打開他的小鉛筆刀,在水潭邊割下一塊長長的草皮。泥土(有很好聞的味道)呈現油潤的紅棕色,在綠色的草坪上頗為顯眼。“幸好還是有人想到了這一點。”波莉說。
“好了,別總是念念不忘了,”迪格雷說,“快來啊,我想去看看別的水潭里還有什么。”波莉對此很不爽,于是刻薄地回了幾句,迪格雷毫不客氣地回敬回去更難聽的話。這樣的爭吵持續了幾分鐘,如果要全部寫下來就太枯燥了,所以讓我們直接跳到最后,他們終于戴上黃色戒指,懷著緊張又慎重的心情和面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臟發出的“怦怦”聲,他倆手拉著手站在水潭邊,再一次喊道:“一、二、三,跳!”
水花飛濺!又一次,他們失敗了。這水潭好像也是一個小水坑。沒有預期中的新世界,只有這個早晨第二次被打濕的腳和腿(就假設這是一個早晨吧,在樹林中轉站里,時間似乎是不會有任何變化的)。
“啊,我快煩死啦!”迪格雷嚷著,“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啊?我們戴了黃色的戒指沒錯啊,他說過,黃色的能讓我們去外面的世界啊!”
而真相是:安德魯舅舅對此事懂得多少呢?他對各世界間的樹林中轉站可是完全連聽都沒聽說過啊,對戒指的理解也是完全錯誤的。黃色戒指根本就不具有“向外離開”的功能,綠色戒指也不是什么“返家”的特別戒指,至少它們一點兒都不像他想象的那樣。
制作兩種戒指的材料確實都來自樹林,黃色那一只具有“向心力”,是回歸本源的力量,將人拉回樹林,回到中轉站。而綠色戒指里的材料則具有“離心力”,是離開本源的力量,帶人離開樹林,去往某個世界。
所以,你瞧,安德魯舅舅根本就是在跟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事情打交道——當然,絕大多數的魔法師也都是這樣。所以迪格雷也沒有明確地意識到事實的真相,至少很久以后他才琢磨明白。他們彼此商量過對策后,決定戴著綠色戒指跳進水潭,看看會發生什么奇跡。
“你不怕,我更不怕!”波莉說。但她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在她心中始終堅信,無論哪種戒指在新的水潭里都不會起作用,最差的結果無非是再濺起一陣水花而已,沒什么可怕的。我不確定迪格雷是不是也這樣認為,但無論如何,他倆再次戴上了綠色戒指,手拉手地站在水潭邊。這一次,相比于第一次,他們的神情顯然更加愉悅而不再那么肅穆了。
“一、二、三,跳!”迪格雷說完,他們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