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早晨起床后，我們才再次發(fā)現(xiàn)那頭棕熊留下的一個個掌印。看來昨天夜里這個家伙不僅出現(xiàn)帳篷附近，甚至走到我們睡覺的帳篷前。僅僅發(fā)現(xiàn)這些，讓人已經(jīng)感覺那頭熊瞎子膽子簡直太大，欺人太甚。但我們哪里知道，這僅僅只是開始。等我們走到黑魚泡子岸邊，一個個漁民的肚子簡直快要氣炸了。

我們昨日一天辛苦，幾乎全部白費了。只是那么短短一夜工夫，堆放岸邊泥灘上的魚，已經(jīng)被那頭熊瞎子禍害得一塌糊涂，泥里水里都是魚不說。即使岸邊發(fā)現(xiàn)幾條囫圇魚，不是缺了尾巴，就是少了魚腦袋。看著滿地一片狼藉，氣得我破口大罵起來：“是什么東西干的‘好事’呢？”

“還用問嗎，事情明擺著，肯定是那頭熊瞎子干的！碰到這個該死家伙，咱們真的倒血霉啦！”隊長王永泉氣呼呼地指著泥灘上的一個個熊腳印，嘆了一口氣說。

隨后，他瞟“吧嗒吧嗒”抽旱煙鍋子張鳳祥一眼，上前商量說：“老張，咱們這次帶來三支獵槍呢！你再挑兩個精明能干的伙計，尋摸到那頭禍害人的家伙，一槍送它上西天得了！”說著，他看張鳳祥一眼后，又說，“要是你把那個家伙打死，熊膽、熊皮全歸你們了。這件事，我說了算，你看咋樣？”

當時，我才十八歲，正逢年輕氣盛的年齡。看見王隊長和張鳳祥在一旁商量獵熊的事，我滿懷信心地注視他倆。

張鳳祥原來不是漁民，而是一名打獵的。他不僅槍法好，還會碼蹤，再給他找兩個幫手，各持一支獵槍，悄悄靠近熊跟前，仨人一起舉槍，連瞄都不用瞄，三槍怎么也能把那頭禍害人的大家伙徹底解決了。一想到跟隨在張鳳祥的身邊把那頭大熊瞎子擊斃，該有多么刺激，令人多么激動不已啊！

想到這兒，我滿懷信心地看著張風祥，希望他能一口回答下來。可讓人想不到的是，王隊長和張鳳祥商量了好一會，一直不見張鳳祥答應，蔫不出溜地蹲在那里抽煙，一直不見他肯點頭答應。我在他倆身邊聽了好一會，心里早已有點不滿了，暗暗地想：王隊長都答應給他熊皮、熊膽了。上哪兒還能找這樣美事呀，張鳳祥你還擺什么譜呢？

這工夫，張鳳祥終于說話了：“王隊長，你以為那是殺一只雞，勒一條狗那么容易呢？那可是殺熊呀！哪人愿意去，讓他們自己去好了，我不稀罕熊膽和熊皮，也不會帶頭去打那頭熊瞎子。”

別管王隊長怎么說，張鳳祥就是不答應，我不假思索地插嘴說：“只要有獵槍，還用怕那頭山牲口嘛！王隊長，你把槍給我，只要能在林子里把那個家伙找到，不把它打憋犢子才怪呢！”

“你一個小孩伢子，明白個啥呀，別在這里瞎叫喚，趕緊找一個地方?jīng)隹烊ィ　蓖跤廊恍家活櫟仡┪乙谎郏€想跟張鳳祥繼續(xù)商量獵熊的事。可任憑王隊長說下天來，張鳳祥就是蹲在那里不停地吧嗒起旱煙袋，一句話不說。

幾個年齡大的漁民，見張鳳祥在一旁不吭聲，也都悶頭不說話，只有二愣子一旁附和我的提議說：“王隊長，你給我倆每人一桿獵槍，保證能打死那頭大熊瞎子，省得它再來禍害人！”

二愣子只比我大兩歲，也是出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他從小生活這個偏遠而荒蕪地方，剽悍而耿直，肚子里怎樣想，嘴上就怎么說的性格，藏不住半點心眼。聽二愣子像我一樣，不知道天有多高，地多多厚的樣子，王隊長連正眼都沒瞅他一下：“就你倆，還想整死那頭熊瞎子？哼，你倆真以為那樣容易呢，簡直是站著說話不知道腰疼！”

半天沒說話的張鳳祥，這工夫終于站起來。他把煙袋鍋子往鞋底磕了磕，隨后插在系在腰間的麻繩里，他覷一雙小眼睛，盯二愣子看了看才說：“你倆小子，直不知道深淺啊！好好給我看看那家伙留下的掌印就知道它究竟有多大了，至少也有八九百斤重呢！”

“八九百斤重？哼，八九百斤怕個啥？個頭再大，不也是一頭熊瞎子嘛，它還能抗住一顆槍子嗎？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吧，咱們這么一大幫人呢，說啥也不能讓那個家伙這里為所欲為，到處禍害人！”二愣子仍舊不服氣，梗著憋得又紅又粗的脖子，“哼，你們害怕，我可不怕它呢！”

“看把你倆小兔崽子能的，趕緊找一個地方瞇一會兒算了！”王永泉不可能讓我們兩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青年前去冒險。別說他不敢讓我倆去，甚至讓別人去獵熊，他也不放心。絕不能沒等把熊瞎子打死，再搭進去兩條人命啊！只要張鳳祥不點頭，說啥也不會把獵槍交到別人的手上。王隊長那雙無奈目光再次投向張鳳祥，見他仍舊一副不理不睬樣子，最后王隊長也泄氣了。他朝圍了一圈的漁民揮了揮手說：“走，抓緊時間下黑魚泡子！”

王隊長一門心思動員張鳳祥前去獵熊，不僅知道他曾在農(nóng)場狩獵隊打過獵，而且槍法好以外，主要還知道張鳳祥這個人膽大心細，尤其在遭遇兇猛野獸的時候，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認準把獵物悄悄放過，也不會貿(mào)然開槍，以防止激怒那只兇猛野獸，不顧一切地沖上來，最后只能白白送掉自己一條小命！見張風祥連那頭熊瞎子心里都有點打怵，王隊長當然更不能讓別人前去獵熊了。只要那頭熊瞎子一直在附近轉(zhuǎn)悠，早晚肯定還得出事的。他在那里想了一會兒，決定讓兩個漁民劃船趕回村，帶兩只獵狗過來。

從漁村領來兩只好狗，萬一那頭熊瞎子再次出現(xiàn)帳篷附近，狗會不要命地狂吠不已，也給帳篷里的漁民有所準備，不至于十幾個人在帳篷里呼呼地睡大覺時，那頭熊瞎子半夜三更從外面鉆進帳篷，攆得那些漁民倉皇逃竄不說，弄不好可能出更可怕的事情。聽王隊長安排兩名漁民回村帶兩只看家狗回來，張風翔這才說：“你倆回到村子，把我家養(yǎng)的兩只獵狗帶來，肯定比那些看家狗管用。”

過后我才知道，張鳳祥之所以一直不肯答應王永泉，因為他和那頭大熊瞎子曾遭遇過一次，當時那個家伙差點沒把他和當時小把式的漁船掀翻，幸虧當時他倆跑得快，才躲過一劫。那可不是一個好惹家伙！張鳳祥不止一次對我說過：“當時，幸虧我倆發(fā)現(xiàn)得早，才趕緊劃船躲開。否則，真不知道會出什么事情呢！”

那是兩年前一個夏天傍晚，張鳳祥和小把式打完最后一網(wǎng)魚，眼見紅日西沉，天色漸漸暗下來，再加明天還得起早下江撒網(wǎng)，他倆索性沒回網(wǎng)房子，在江岸邊就地挖了一個大土坑，把當天他倆捕獲的魚全埋在那個土坑里。

當時春夏兩季，漁民捕撈的魚太多，來不及運回漁村，躲在江邊就地挖一個坑，然后把魚埋在土坑里。那是黑龍江下游漁民傳統(tǒng)做法——黑龍江下游氣候寒冷，即使到每年六月，背陰坡才融化一尺多深，下面全是凍土。把捕獲的魚埋在凍土坑里，不僅可以減輕漁船的載重量，還可以保持魚的新鮮，在凍土里埋藏一個星期，甚至埋在里面的魚都不會腐敗。那天，他倆剛把魚埋好，在岸邊生起一堆篝火，燉一鍋魚湯，還挑條十來斤重的七粒浮子（鱘魚一種），把一根棍子插在魚嘴里，在篝火上烤“塔拉哈（赫哲族語就是烤魚意思）”。倆人吃飽喝足后，才把漁船拴在岸邊一棵大柳樹下，隨后跳進船艙，躺在靜謐月光下，漸漸進入夢鄉(xiāng)。

午夜時分，張風祥被一陣“嘩嘩”劃水聲驚醒。他一骨碌從船艙里爬起來，借著明亮的月光朝船外一看，頓時嚇得他驚慌失魄，失口叫出聲來：“我的老天爺啊！”

聽見張鳳祥的叫喊聲，他的小把式也趕緊爬起來，倆人趴在船艙里朝江心望去：只見一頭大熊瞎子胸前沖起半米高的人字形浪花，正快速朝他們游來，而且已經(jīng)游進了“二流”。

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他倆忙把拴在大柳樹下的纜繩用斧子砍斷，隨后倆人各自持一副大棹，趕緊離開江邊。盡管這樣，還是有點晚了。

他們劃船離開岸邊才十幾米，那頭大熊瞎子已經(jīng)游到漁船旁，隨后它掄起一只巨大前掌，猛地扇了過來。幸虧他倆猛劃兩棹，才躲開掄過來的熊掌，只是在距離漁船一尺多遠水面上砸起一朵巨大水花，濺起的江水落了一船，把倆人衣服都迸濕了……

看得出來，那頭熊瞎子剛才黑龍江北岸游回來，而且好多漁民都曾見過它。所以才有那些漁民談“熊”色變。但我和二愣子不僅年輕，而且沒遭遇過什么挫折，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即使兩天后，當我倆與那頭熊瞎子不期而遇時，并且爆發(fā)一場激烈搏斗，心里也不以為然，甚至還說，當時船上要是帶一獵槍，肯定讓那個不可一世的家伙吃盡苦頭。要是槍法好的話，一槍打中了它的要害部位，肯定讓那個家伙一命嗚呼，去見閻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