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心，如同在海底撈針一般，難以猜測。

“吧嗒。”

白玉所制的筆桿重重地磕撞在堅硬的朱硯上，碰撞出的清脆之聲在安靜空蕩的宮殿內久久回蕩著。

樓明月當即便回了神，一抬頭便撞進了赫連臨城晦暗不明的黑眸之中，她當時一驚，下意識地地往后一退，與此同時，手中的龍紋朱墨松開了手。

那原本被研磨開的朱色墨水被墨塊濺起，桌上頓時一片狼藉。

樓明月見此，腿一軟，不等赫連臨城反應，便立馬跪在地上，顫聲道：“皇上恕罪。”

赫連臨城居高臨下地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樓明月，他皺了皺眉頭，盯著樓明月看了看。

殿中一片寂靜，兩個人一跪一坐，相對無言。

赫連臨城就不出聲，樓明月的心里就越是慌得厲害，腦海里忍不住地回想起了之前被亂混打死的美人，這么一想，纖細的身子不由地抖的更加厲害了，眼眶也漸漸濕潤了起來。

而就在此時，赫連臨城沉聲道：“起來。”

樓明月聽聞，一時之間竟沒有緩過神來，剛剛她可是走神以至于將墨水四濺，倘若是放在平常......

“怎么？還想跪著？”

赫連臨城看著未有任何反應的樓明月，難得露出了不解的神情，淡淡的，在沉色的眉宇之間并不分明。

樓明月這才確定，想著便立馬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起身太快，導致她眼前一黑，原本站立起的身子又要倒下。

要見著她要今日她是注定要失禮于圣前。但是，轉眼之間就落入了一個溫暖有力的懷中。

再等她反應過來，眼前用金絲繡著九爪龍紋的衣袍在提醒著她，這個懷抱主人的身份，微微向上便是一雙深不可探的黑眸。

那雙黑眸之中正倒影著她的影子。

她從未有過與任何男子這般親密接觸，一呼一吸之間都能聞到那股龍延香的氣味，哪怕是眼前這個她名義上的夫君也未曾有過。樓明月只覺得一股熱氣順著脖頸攀爬到臉頰上，燙得厲害。

赫連臨城一低頭便能看到懷中溫軟如玉那已經緋紅的小臉以及水眸中還為消散的畏懼和錯愕。

不知怎么的，看到樓明月這樣的神情，赫連臨城莫名的覺得有趣。

這樓明月從一開始見到自己就是一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樣，同尋常的人一般，無趣得很，考慮到他是心腹之妹，他也不想多加為難。可是沒有想到太后竟然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竟然拿她下手，好在這丫頭看上去膽怯倒是也有那么一兩分的眼界。

剛剛之舉他也沒有想到，不過能讓他看到這丫頭如此可愛有趣的一面當即也覺得沒有什么。

他心中所想在他懷中的樓明月分毫不知。

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赫連臨城不放開，樓明月也不好掙扎什么，只能是僵著身子維持著這個讓人有些臉紅心跳的姿勢。

“叩叩叩。”

殿門被敲響。

“皇上，左巡使蕭鐸大人求見。”

殿外李公公掐著嗓子朗聲稟告道。

聽此，赫連臨城這才放開了樓明月。

在赫連臨城送來的同時，樓明月便立馬退卻在一旁，低眉順眼，神色鎮定，倘若不是還在泛著紅暈的雙頰，旁人見到定然不會覺得剛剛發生了什么一般。

赫連臨城用余光瞟了一眼，心中不由地不爽了起來，沒等他注意，這種不爽便悄然而逝。

他整了整有些褶皺的龍袍，背著手，轉身坐回到了四方九龍椅上，淡淡地應了一句。

門外的李公公正仔細地聽著殿內的動靜，一聽到首肯，便立馬領著在殿外候著的左巡使向殿內走去。

“臣左巡使蕭鐸叩見皇上。”

那左巡使蕭鐸頭戴烏紗高帽，一身墨綠色官袍加身，正值壯年，體態壯碩，通身明朗之氣，一看便知是一名兩袖清風的好官。

“起來吧。”

端坐在高位之上的赫連臨城道，語氣并未有任何的特殊之處。

一旁李公公一見皇帝有要事要商討便抬頭示意樓明月離開此處。樓明月自然是接收到了李公公的暗示，想著眼下的情況她呆在這里的確諸多不便，便想要退出去。

正當她有所動作之時，卻被赫連臨城止住。

“朕的桌子亂了，惠妃清理。李全沛退下。”

赫連臨城此話一處，讓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地集中在樓明月的身上。而這其中最為復雜的便是一直跟隨在赫連臨城身邊的李全沛，李公公了。

皇帝這話的意思不必多說已經十分明了，就是要留這惠妃留下，他在養心殿內來來往往的，接送過這么多主兒和大人們，就沒有看到過哪一個總有惠妃如此待遇的。

更何況不得涉政這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即使是嬪妃在養心殿內侍奉，要是有朝廷重臣前來商討，按照規矩一般都是會退出殿中，在外等候著的。

哪里遇到像如今這樣的情況，而且這還是皇帝自己提出來的。

這不符合規矩，李公公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要知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況且誰敢忤逆皇帝的命令，于是，他躬身退下，心中對于如今這后宮的形勢又有了另外一番的斟酌。

跪在殿中的蕭鐸同樣也是一番震驚，不過震驚過后也沒有出聲進言。在獲得了赫連臨城的準許后，這才緩緩地站起來，余光不著痕跡地撇了一眼這個獨特的惠妃。

樓家的女兒，城中有名的大家閨秀，此時那惠妃正奉命安靜地收拾著，一副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的模樣，倒是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蕭鐸也沒有敢多打量，便立馬收回了眼神。

赫連臨城似乎并不打算避諱著她，直接是開口問到站在面前的蕭鐸：“情況如何？”

“回皇上，微臣已經查明了，這次商賈之亂源于江南地區，如今江南地區近七層的商賈們都已經處于關門閉戶的狀態，許多百姓們見此便紛紛向衙門打探情況，衙門并未給出說法，頓時謠言四起，民心動.亂，越來越多的商賈閉門，已經造成了嚴重的影響。”

蕭鐸這一番話讓赫連臨城臉色頓時沉了起來，神色更是難看，殿中的氣氛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

樓明月在一旁收拾著，大氣都不敢出。如今她可是聽到了不應該聽到的，今日的情況定然是會被太后知曉的，想來今日是躲不過要往太后那邊走一遭的，但是如何說，怎么樣說。她閉了閉眼睛，有些蒼涼。

接著來兩個人的對話她并未仔細聽，心中一直在糾結如何躲過今日太后的盤問，正想著，分毫沒有注意到原本殿內的三個人如今又回到了之前她和赫連臨城兩個人的情況。

待聽到一句清冷低沉的“磨墨”，她這才回神，這才注意到。

她不敢偷看此時赫連臨城的深情，低垂著頭，乖順地拿起朱色的墨塊，心中惴惴不安地研磨著墨塊。

突然一聲嗤笑響起，接著便聽到赫連臨城陰晴不定的聲音響起，“還沒有人敢在朕的面前頻頻走神，惠妃你可是第一個。”

這次樓明月清清楚楚的聽到這句話，她來不及揣摩赫連臨城這句話的意思，她直接是下意識地跪了下來，道：“皇上贖罪……臣妾……知錯了。”

一句話被她說的斷斷續續的，讓赫連臨城的英挺的眉頭再次皺起。

半晌后，他命令道：“抬起來頭，看著朕。”

樓明月不明為何赫連臨城要這樣做，但是她還是按照命令抬頭，只不過眼神并不敢與之對視，她害怕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那黑眸似乎擁有能洞察一切的魔力一般，讓人看的不寒而栗。

赫連臨城并不滿樓明月如此閃躲。越是閃躲就越是隱藏。

他一向不喜歡身邊人對他隱藏什么，他當即便含著怒氣捏住了樓明月的下巴。兩個人一跪一坐，距離原本就大，赫連臨城這個動作。迫使樓明月努力的抬高自己，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

“告訴朕，你在隱藏什么？”

赫連臨城質問道。

面對如此壓力，樓明月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抓住了寬大的衣擺，她抿了抿嘴巴，顫聲道：“回皇上……臣……臣妾有一事相告……”

聽到樓明月這句話，赫連臨城這才算滿意他松開了捏住樓明月的手，神態放松，道：“說。”

樓明月這才松了一口氣，但是她抓住衣擺的手并未松開。

“皇上，昨日太后……娘娘將臣妾交到宮中……詢問皇上……日常情況……”樓明月慢慢吞吞道。

“朕知曉。”赫連臨城有心不明所以，他耐著性子道。

樓明月見此明了，便努力平復自己，加快了語速接著道：“……臣妾以為……太后娘娘似乎并不僅僅只有臣妾這一個眼線……還請皇上多加小心……”

一直聽到樓明月以后一句話，赫連臨城緊皺的眉頭這才算是放松下來。

“朕知曉了。”赫連臨城道，“太后還說了什么？”

“……沒了？”樓明月道，她頓了頓，像是想要詢問什么一般，但是最后又什么都沒有說，這副樣子自然落入到赫連臨城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