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雯家里有一個房間，只迎接盜賊公會的人，或者說只迎接墨瑟、布林喬夫和戴爾文。現在其中兩個人和她坐在桌邊，桌上還放著一張字據。
聽了布林喬夫的報告，看著那張字據，瑪雯的眉毛幾乎擰成了麻繩。
這上面的每個詞她都認識，但拼在一起就讓人看不懂。她萬沒想到那個木精靈的膽子遠比自己想的要肥得多。
“他怎么，把莊園給賣了？”
沒錯，賣了。字據是買賣雙方的合同，還有阿林格斯的簽字。而且阿林格斯本人也是這么說的。
這就有點觸及瑪雯的常識盲區了。
任何一個在天際做生意的人，都知道金色光輝莊園是黑荊棘家的專用合作伙伴，碰不得。即使不知道，阿林格斯也會回絕那些上門的客人。
換言之，這個買家是明知太歲，還來動土。
“好大的膽子啊。”
瑪雯再次拿起字據，平靜地說著，卻死盯著買家的名字。
“加茹爾·雷，亞龍人嗎？什么來頭？”
布林喬夫聳聳肩，看向身邊的墨瑟。
“加茹爾·雷是個假名，”墨瑟說，“真名叫【古魯姆·埃】，是我們在獨孤城的眼線。他用過很多假名，但他似乎不知道，絕大多數假名我都清楚。”
“古魯姆·埃，就是那個在東帝國公司當倉庫管理員的雜碎？”
瑪雯的語氣依然平靜，但已露出即將壓抑不住的火氣。
“就是他。”
砰——
字據被瑪雯拍在桌上，房間里隨即沉寂下去。然后是這個中年婦女因憤怒而顫抖的呼吸聲。
古魯姆·埃，公會在獨孤城發展的外聯人員。瑪雯所知道的，是他時常利用職務之便抽出些好東西來，分給公會。說白了，就是個為了蠅頭小利，用盡小心思的小人物。
這種貨色，哪來的膽量和財力，敢買下莊園？怎么想都不可能。必定是背后有人指使，給他開出了足以背叛公會的條件。
至于這人是誰，瑪雯的目光落在字據右下角，那個匕首模樣的印章上。
“給我拷問那條蜥蜴，問清楚背后的人是誰，明天就去。”
墨瑟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古魯姆是個老油條，我建議等戴爾文回來以后讓他去，他應付得來。”
瑪雯一直壓著的眉頭逐漸挑起，連帶著眼睛睜大了一圈，不滿的怒火都噴射出來。
“你越來越讓我失望了，墨瑟。這么點事都沒法馬上搞定？”
“我只是想穩妥地一次性解決。”迎著瑪雯的怒火，墨瑟不動聲色地回答。
“哦是的，我想你們是該穩妥一些，好不再出什么差錯。畢竟你們的水準比過去可差遠了！”
瑪雯越說越大聲，墨瑟陷入了沉默，布林喬夫也沒法開口。客戶發脾氣的時候，他們的任務就是全盤接受。
好在瑪雯不是常生氣的人，小情緒馬上就放下。兩手扣在一起，左手輕輕按著右手的戒指。
“算了，戴爾文還有多久回來？”
“一周之內。”墨瑟說。
“那正好，你派人去趟雪漫城，搞定兩件事。”
瑪雯摸出兩個信封，沒有放在桌上，而是用它們指著墨瑟。
“明天就去。”
*****
雪漫城也有一個做蜂蜜酒的酒坊，起了個很直白的名字“蜂之蜜”。老板【撒布喬恩】，在天際省不算有名，瑪雯甚至沒把他當成競爭對手。因為蜂之蜜的經營范圍只在雪漫城境內，而且受限于資金，規模不大，便由他去了。
不過好歹是“同行”，瑪雯還是和對待其他同行一樣，每個月派人到雪漫城，打聽酒廠發展得怎么樣，規模如何。這從雪漫城各個旅店、酒館、飯店的進貨量便可見一斑。
大概半個月前，她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壞消息是，戰爭開始前還名不見經傳的撒布喬恩，這才三個月的工夫，不僅供貨能力差不多翻了一番，還在定期舉辦品酒會。
請來的也不是什么農夫地痞乞丐之流，而是雪漫城衛隊指揮官，戰友團，還有雪漫城兩大家族戰狂和灰鬃，甚至領主的總管也去過。
瑪雯喝過蜂之蜜的酒，配方的確與黑荊棘家有所不同，但也只能說各有特色，算不上優勢。可看撒布喬恩這樣子，完全是把他的酒送進了上流社會。
一個賣酒的能做到這一步，大量的金錢必不可少，比如自己。
他撒布喬恩哪來的這么多錢？這是個問題。
至于好消息，瑪雯也沒覺得多好。有個名叫【莫魯斯·馬修斯】的，撒布喬恩雇來的工人，半個月前來到裂谷城，到處打聽公會。
瑪雯最初不知道這事，還是她的部下摩爾探過口風以后告訴她的。那個莫魯斯說有辦法搞垮撒布喬恩，條件是成功之后，他要當黑荊棘酒坊在雪漫城分店的負責人，希望瑪雯考慮考慮。
本來瑪雯不屑理會這種人，他們所謂的好辦法基本都是些欠考慮的餿主意。而像撒布喬恩那種暴發戶，她只需幾個月的時間，就能慢慢擠掉。
但今天，得知阿林格斯賣掉莊園后，瑪雯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因為這兩個人都莫名得到了一大筆錢，而且這錢能讓自己陷入不利。
莫非他們背后的主使是同一個人？目的，是削弱黑荊棘的勢力？又或是間接削弱公會？
哪個瑪雯都不喜歡。雖然她對公會說不上信任，但假如公會真的不行了，那她也很難找到第二個能效力的專業團隊。
所以她決定配合莫魯斯的計劃。萬一成功，分店負責人讓他當就是。
而給墨瑟的另一份委托，恰好來自雪漫城的戰狂家族，就一起辦了。
戰狂家族和黑荊棘家族一樣，是帝國的擁護者。還參加過浩大戰爭，功勛卓越，在帝都也有相當的影響力。他們的委托怠慢不得。
“想好派誰去了嗎？”
從瑪雯家的后院出來，墨瑟和布林喬夫并排走著。布林喬夫伸著懶腰，活動著快要僵硬的脖子，問墨瑟道。
見墨瑟不語，他提了幾個名字。
“明天中午希利克應該能回來，再不濟傍晚也差不多，到時候符文也能回來。”
“我可受不了瑪雯發飆，明早讓杰瑞和薇克思去。”墨瑟說。
“你還真是不心疼小薇克思啊。”布林喬夫苦笑著說，“話說她一個就夠了，何必叫杰瑞去？”
“一人一個，快。戰狂家的事是大事，交給薇克思。至于那個酒坊，也不危險，交給杰瑞，總不能弄得跟阿林格斯一樣吧？”
布林喬夫哼了一聲。的確，杰瑞的戰斗力還不算強，即使自己訓練了他三個月。
但今天這事不能全怪他。
“墨瑟，我必須說一句。”
“怎么了？”
“別墅的北邊那個下水道，其實能容一個人通過。還有阿林格斯過去是傭兵，打過浩大戰爭。他切過的人可能比面包和肉排還多。”
墨瑟忽然站住，向布林喬夫轉過頭。
“你想說什么，布林喬夫？”
布林喬夫也站住了，直視墨瑟的眼睛。
“我在想，這么重要的情報，咱們是怎么漏掉的呢？房屋結構姑且不說，阿林格斯跟瑪雯合作多少年了，咱們竟然連他的底都沒摸清。”
墨瑟眨了下眼睛，布林喬夫的話沒有在他臉上掀起一絲波瀾。
“情報收集不足，有時在所難免。”
“但這二十多年下來，咱們總在犯類似的錯誤。該不會真像戴爾文說的那樣，是什么詛咒吧？”
布林喬夫拿出了他半開玩笑的語氣。這其中有多少認真的成分，墨瑟還聽得出來。
“我們都會犯錯。過去會犯，今后也會犯。但只要結果是好的，那就問題不大。”
“問題不大，是嗎？”
布林喬夫慢慢重復著這句話，目光和聲音一起低下去。
“我只希望，當年我和戴爾文的選擇沒錯，墨瑟。”
“當然，你們只要跟著我就好了。”
這句話，二十多年前，布林喬夫聽過一次。二十多年間，也聽過許多次。
但這次有多少認真的成分，布林喬夫卻聽不出來。
*****
當新一天的陽光重新照亮裂谷城時，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大漏壺里，薇克思和杰瑞正打好包裹，準備上路。
杰瑞一晚上沒睡好，這個心情大概跟第二天要登臺表演唱詩的孩子差不多。也難怪，阿林格斯事件的余震還沒過去，自己居然又接個大活。
搞垮瑪雯的競爭對手，而且是單獨行動，老大這么放心真的好嗎？
“緊張什么呢？放松點吧。”
薇克思背起一個灰色背包背包，穿了身淡藍色粗布衣服，形同路人。
見杰瑞發呆，她冷笑道。
“反正沒人指望你能搞定。你就隨便應付一下，等我完事了去處理。”
刻薄的話把杰瑞拉回現實。是是是，跟昨天一樣，自己名為保險，實為充數。
他有些沮喪。再怎么說他也是阻止了阿林格斯逃跑，但是墨瑟連句表揚的話都沒有。
布林喬夫可是不吝贊美，還拉著杰瑞去酒館好吃好喝了一通，鼓勵他繼續努力。
那么這次任務就是個機會。對，一定要向大家證明，我杰瑞一個人也是能成事的。
“大，大姐才是小心，別陰溝里翻船。”
他壯著膽子頂撞一句。薇克思只是笑。
“有裝逼的工夫，還是把自己管明白吧。”
她扔給杰瑞一卷紙。杰瑞打開一看，上面寫了好幾行字，還隱約發著微光。
“卷軸？”
“沒錯，會用嗎？”
杰瑞搖頭。他連見都是第一次見，只聽說這是能引導魔力的東西，讓沒學過魔法的人也能施法。
“打開卷軸，照著上面念，然后強烈想象卷軸的效果就行了。”薇克思說。
“那這張卷軸的效果是？”
“混亂，讓你面前的人陷入敵我不分的混亂。他們會不受控制地胡亂攻擊，但維持不了多久。”
“原來如此，”杰瑞點著頭，把卷軸塞進自己的背包，“在被包圍的時候用。”
“就是這樣。”
薇克思最后正了正衣服，檢查一下衣服里面的匕首。
“記住，卷軸一旦用過，就會變成廢紙。所以想清楚再拿出來，別浪費。”
杰瑞知道搞到一張卷軸有多難。他背起背包，眼神篤定。
“交給我吧！”
*****
薇克思和杰瑞是分別出城的。杰瑞乘坐驛站的馬車前往雪漫城，薇克思則是騎馬前去。兩人要分別進城，即使偶然碰到，也要裝作不認識。
每座城市都有驛站，馬車每天定時來往于其他城市。不過只有地處天際中心的雪漫城，其驛站能通往任意城市。剩下的，例如裂谷城，只通往雪漫城，風盔城和佛克瑞斯三地。要去其他地方就得倒車。
從裂谷城去雪漫城要小半天。杰瑞帶了些面包和烤土豆，在馬車上吃了早飯。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離開裂谷城地界，到別的城市去呢。
裂谷城外的風景很美，天際省唯一的樺樹林就在這里。它們并不粗壯，但白色的樹干，高大挺拔，那是讓杰瑞這種蟊賊也會駐足的美景。
裂谷城一帶的山地較多。地形高低有致，馬車在山路間穿行。正值春季，萬物盛開。除去銀裝素裹的天際，開始露出它原本的五顏六色。
望著美景，杰瑞不覺有些出神。
“伊瓦斯泰德到啦！伊瓦斯泰德到啦！”
車夫的喊聲提醒了杰瑞，他看到身邊的乘客們一個接一個興奮地下了車。馬車經過小鎮時都會停留一會兒，杰瑞也打算下去活動活動。
“快看，霍斯加山！”
“哇，好高啊！”
“聽說那山頂住著人，是真的嗎？”
大家都仰著頭。快仰成直角了，還是仰望著，談論著眼前這座……
……山？
任憑杰瑞如何仰頭，也看不到頂。哪怕他能看到天上的云朵，但還是看不到山頂。
他望見遠處有座橋，似乎連接著通向山里的路。那條路很快被山吞沒，剩下的只有突起的亂石，看不到任何能夠行走的地方。
這簡直是一座通天的塔。
“這是什么山？”杰瑞向給馬喂水的車夫請教。
“啊，這是霍斯加山，”車夫自豪地笑著說，“帝國的最高峰。山頂還有個修道院呢。”
“修道院？”杰瑞驚呼道，“會有人住在山頂？”
“哈哈，我也是聽說，沒見過。而且就算想爬上山頂，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杰瑞點頭同意著車夫的話，又重新仰視，不，是瞻仰這座高山。
據說有的人站在高處向下看時，會涌起跳下去的沖動。而反過來好像也是對的。
順著山體望向高空，杰瑞忽然有了爬山的想法。這并不是因為一時的興致勃勃。
而是因為他隱約感覺，那看不見的山頂有什么東西。
在呼喚他。